曾采苓本是和姑母曾氏一同出门,到北市逛绸缎铺子去了,去的是那柳家开的销金布匹肆。
这柳家布匹肆也开到了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都是常去的,里头的针线娘子都是自小练出来的手艺,真正的寸布寸金。
曾采苓长这么大,也只每年生辰,能央了自个儿娘亲,去柳家布匹肆订做两身合心意的衣裳来。
姑母和那掌柜的显然是熟识,熟门熟路地唤了针线娘子来给曾采苓量过身寸,说几年不见,苓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要掌柜的给她做两件合身的轻罗衫来,极是大方。
又取了给云佑做的一件薄绸衫,让曾采苓给他送去。
那曾采苓得姑母打趣,羞红了一张面,然则好不容易有正经由头去“打扰”表兄云佑,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她屏退了身边嬷嬷丫环,自个儿兴冲冲地往云佑屋里去,却见云佑正坐在桌边用膳,手中执了竹筷,低眉浅笑,很是愉悦。
曾采苓从未见过云佑如此平易近人的模样,一声“阿兄”卡在喉中,直接愣在原地。
心中的不安却逐渐升腾起来。
转眼一看,却发现桌边坐了另一个人,是一个半大的小丫头,一手托腮,指尖轻点桌面,摇头晃脑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云佑便这样一直笑着看那小丫头说话,眼中是自个儿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曾采苓呼吸一窒,来不及思考,她匆忙跑进屋里,作出一副亲昵的口吻,扬声道:“阿兄,姑母让我给你送衣裳来了……咦,你这小丫头是谁,好没规矩,谁让你跟二少爷平起平坐的?!”
她劈头盖脸训了那小丫头一顿,那小丫头赶忙站起来,一直垂着头,不敢吭声。
曾采苓越说声越大,似是要把心头的慌张和嫉妒都发泄出来,不管不顾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冷漠微怒的声音,却是云佑放下竹筷,道:“够了。”
云佑的声音并不大,曾采苓却像被突然卡住了喉咙一般,僵硬地转头看他。
她那一直放在心尖尖仰慕的表兄啊,她第一次在云佑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只听得他一字一句,道:“这是云府,这里是我的屋子……你问是谁让她坐的?自然是我让她坐的。”
曾采苓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中惶然,云佑他……竟是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
少顷,云佑又转过头,缓和了语气,对那小丫头道:“如……你先回去罢。”
那小丫头犹豫地看了曾采苓一眼,默默地欠了欠身,就这般匆匆地跑了。曾采苓手心攥得死紧,自觉颜面扫地,拼命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涨出来。
云佑转头望她,眼神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下巴轻抬,道:“……表妹还有事麽?”
“……没、没有了。”
后来,曾采苓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她扑到榻上,回想起云佑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结结实实大哭了一场。
嬷嬷试图劝她,道:“姑娘莫要难过,不过是个丫环罢了……二少爷许是待下人宽厚,让丫环一同坐着,也不是什麽大事。”
曾采苓越想心头越是慌张,拼命摇头,含着泪道:“不是的,嬷嬷……表兄他看这丫头的眼神不一样。”
她也说不出哪不一样,但对心上人的敏感已足以让她困惑至落泪。
嬷嬷闻言,叹了口气,提点她道:“姑娘若是心中着实在意,不如找姑奶奶说去?姑奶奶在府中做小姐时,就是个最重规矩的。”
她口中的姑奶奶,是指太太曾氏。
曾采苓从枕上抬起头来,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那嬷嬷的手,喃喃道:“对,嬷嬷你说得对!这丫头没有规矩,不知本分……我找姑母说去,姑母定不会轻饶了她。”
史如意一路小跑回大厨房,悬起一颗心,默默拣了个凳子坐等着,从正午等到黄昏,都没见有丫环婆子来找自己。
她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微感疑惑,之前看那曾表小姐的情状,不像是会轻易放过自己的意思。怎么老老实实等了这一下午,却都没人来找?难不成是二少爷把事情都压下去了?
心中正升起些轻微的庆幸,史如意一偏头,就看到院子外头慢慢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佝偻着身子,远远望见史如意,忽然又像振作一般挺起背来,艰难地递给她一个笑容。
笑容中带着几分慈爱,几分关切,几分酸痛……
史如意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怔怔的,似有雾水模糊掉了视野。忽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颤抖着声音奔过去,道:“娘亲!”
第59章文思豆腐
太太曾氏听了亲侄女曾采苓添油加醋的告状,的确发怒了。
只是曾氏的怒气没直接朝着史如意而来,想是觉着她年纪还小。子不教,母之过,温妈妈是她当年从娘家带来的陪房,这么多年都规规矩矩,怎麽教出来这样的女儿,却敢跟主子坐一块儿用膳?
下人应当时刻记着自个儿的本分,主子给你体面,是主子的事。这份体面,下人敢不敢要,能要多少,不能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