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曾氏自个儿的奶娘李嬷嬷,这麽多年,让李嬷嬷一同坐下吃饭,李嬷嬷要么让丫环令拿了春凳,要么只敢半侧了身子坐炕沿,永远要低曾氏一头。
本来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能小,不过严厉提点温妈妈几句,让她管束好自个儿史如意就是了。
奈何曾采苓在旁边看着,许是在佑哥儿那吃了瘪,言语之间很是委屈,曾氏这作姑母的,又抱着和娘家结亲的算盘,少不得要给她做脸子。
史如意听了这番话,身子一直在抖,眼泪不停往下掉,无限的懊悔涌上心头,几乎要把她整个淹没。
自穿越以来,史如意催眠自己,还是拿后世那一套来待人,长到这么大,嘴上叫着“老爷太太”、“二少爷”,心里却从未记着自己是丫环身份。
一朝被曾表小姐寻了错处,抓个正着。史如意自个儿受罚不要紧,若是因此连累到娘亲,甚至娘亲代自个儿受过……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史如意哆嗦着手,立刻便想转去背后,看温妈妈的裙,看上头有没有血渍。
温妈妈捉住她的手,摇摇头,安慰道:“便是真的打上几板子了,也不妨事,李嬷嬷在旁边盯着,不至于下重手……
更别说那板子并未真的受了,二少爷不知怎的,忽然出现在正房,他一来,表小姐便不吭声了。二少爷跟太太说了几句,太太屏退了所有人,跟二少爷单独在屋里说话……
二少爷还让丫环扶娘起身,让娘先回来。”
云佑自小跟着云老太君,不在太太曾氏身边长大,曾氏待他总是格外上心些,说句任取任求,不为过。
温妈妈说到这里,在心头暗叹一声,二少爷云佑聪敏灵秀,气度不凡,年纪虽还小,自有一番担当,怨不得如意喜欢亲近他。
史如意听了温妈妈的话,还不放心,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最后确认她娘真的只是看上去疲累了些,并未受什麽皮外伤,才松了口气。
她红了眼圈,投到温妈妈怀里,喃喃道:“娘,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史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落泪,怎么擦都擦不住,眼看着就要发展成嚎啕大哭,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板子的人似的。
看得温妈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忙温声哄她道:“哎,乖如意,咱们不哭啊……你看娘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不算什麽大事,啊,以后注意着点就是了。”
她们母女没想到,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翌日,曾表小姐屋里来了人,指名要史如意做一道文思豆腐来,说她离家几周,分外想念这菜的味道。听姑母说这府中厨娘了得,要做什么菜尽管吩咐就是。
这一道小小的豆腐,不至于做不出来罢?
普通的豆腐菜,确实没什麽难做的,但这文思豆腐是道斋菜,相传是个和尚发明的,专为他修心养性用。
难就难在刀工,一块质地柔嫩似水的豆腐,要经过精细切割,切成细如发丝的细条,不烂不碎。普通厨子没十几年的功夫,练不来。
豆腐削去老皮,横切八十八刀、竖切一百八十八刀,切成发丝般粗细,用沸水焯去豆腥味。
香菇去蒂,洗净,切成细丝;冬笋去皮,洗净,煮熟,切成细丝;鸡脯肉扔入锅中煮熟,切成细丝……
史如意手下切菜声不停,她双颊酡红,眼睛迷离,热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香菱要蹲在灶头生火,更是燥到不行,想着大厨房也没有旁人,她脱了外衣,身上只留一条小衫和小裤。
角落阴凉处搁了一木桶的井水,若是热得狠了,就去泼一把水到脸上、身上,能缓解片刻。
若是冬日倒也罢了,这可是七八月的天呐,光是在大厨房里静坐不动,都能出一身的汗,若是待上一刻钟,衣裳便能拧出水来。
明晃晃的日头挂在天上,院子里被炙烤得鸦雀无声,大厨房如蒸笼一般,冒着白气,要将人蒸熟了。
曾采苓坐在竹椅上乘凉,她屋子里搁了冰块,让丫环给她扇扇子,望着窗外的热浪,冷笑一声,又合上眼,让那丫头扇快一些。
她这是心中憋了气,故意要在史如意母女俩身上找回来呢。
温妈妈掌勺,她将锅移到火上,里头是吊了几个时辰的老母鸡清汤,依次投入香菇丝、冬笋丝、鸡丝、火腿丝、青菜叶丝……
以高汤烹煮后,丝丝豆腐轻盈洁白,浮跃汤羹之上,盛入白底青花碗,这文思豆腐才算是成了。
远远望去,这瓷碗中细丝缕缕,如菊花盛开,浅青和嫩黄间杂,软嫩清醇,一口入喉,鲜答肺腑。
这般辛苦做出来的一小碗豆腐细丝羹,她们紧赶慢赶送到院子里,曾采苓尝了一口,便用帕子抹了唇,假惺惺笑了一下,道:“不错……嬷嬷,剩下的都赏了你罢。”
一旁伺候的丫环手中团扇轻摇,曾采苓不发话,史如意和温妈妈便不敢告退。
曾采苓眯起眼睛,似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半晌,这才支起下巴,懒洋洋道:“我平素听人说起,外头酒楼有道唤作‘镶银丝’的菜……鸡茸嵌在豆芽芯里,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听说味美得很,你们可知?”
史如意如何能不知?
这菜耗的功夫也极多,要挑细嫩的豆芽出来,用棉线把鸡茸从豆芽芯穿过去,最后淋上热油。
一盘子镶银丝,清香脆嫩,要穿上近百根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