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应该是一群非常有探索精神、对世界保有饱满热情与好奇心的人,是记录者,也是创作者,用独有的视角、情感充沛的镜头语言诠释这个世界。”宁姿兴味道。
“这位小姐竟是知音。”满征笑出声,眼角挤出的鱼尾纹使他看起来更亲和了几分。
这时,一名穿着工作背心的年轻男人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满老师,杂志社的张副主编来了,要和您沟通采访内容,现在在休息室喝茶。”
满征点头,对宁姿和霍辞说:“我得去一趟,二位请便。”
满征随助理离开后,霍辞接了通工作电话,走到展区外安静的地方接听。宁姿继续欣赏展览的照片,缓缓踱步,不多时走到了展区的西南面,这个片区展出的都是国外的风光,其中不乏衆多世界着名建筑,莫斯科红场、大本钟、帕特农神庙……
宁姿看得双眼放光,满征的镜头视角别具一格,使这些眼熟的建筑物增添了全新的神秘光彩。他尤其擅长以人物与建筑融合的方式构成丰富的画面,使得原本冷冰冰的建筑有了温度,更添人文底蕴。
忽然,宁姿的脚步停下,目光被一张照片凝住,画面中是形如海贝重叠的悉尼歌剧院,前方有一个华人少年手举着撕成条的白面包在喂海鸥,羽毛洁白的海鸥形态灵动、振翅欲飞,像是向往蓝天的精灵,生机盎然得仿佛要随时沖破画面尽情翺翔。
宁姿莫名对画面中的少年生出一种熟悉亲近的感觉,而更吸引她的是右上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家三口行走的背影。回忆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划过脑海,父亲宽厚的肩膀、母亲的手那柔软的触感、碧空下的悉尼歌剧院、数百海鸥生动的鸣叫声,她甚至能闻见海风独有的鹹味,尘封的过往再度鲜活起来。
那被牵着手走的小女孩正是童年的她自己,而年轻的夫妇是她朝思暮想的父母亲——
“姿儿看,是悉尼歌剧院。”
“看见啦,还看得很清楚呢!在海面上竖着一群大白鲨的鳍,就像随时要动起来。又像是翻涌的浪花,吐着洁白的泡沫。”
“我长大以后也要修悉尼歌剧院,修圣玛丽大教堂和大本钟。”
“我们姿儿这麽厉害啊?”
“不止呢,我要修好多好多漂亮的房子,把世界变得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一样漂亮,然后和爸爸、妈妈永远幸福地生活在里面。”
情绪翻腾,眼眶骤红,她的心正狂跳不止。
霍辞接完电话回来,就见她站在一张照片前怔怔出神,仿佛被定住一样,于是也向那张照片投去探究的目光,随即微怔,似乎有点儿意外,低声道:“是我……”
宁姿如梦初醒,疑惑地转脸看向他。霍辞擡手指向喂海鸥的少年,“那天是班级修学旅行,我的餐盒被人放了泥土,同学们取笑我,于是我把所有人的餐盒都砸了,独自离开班级,走着走着就到了歌剧院门口,路上买了两块面包,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喂海鸥。”
宁姿默然,那时的记忆经他言语的洗礼变得越发鲜明,生趣的细节被唤醒,面向他,眼底溢满激动,欣喜道:“不止是喂了海鸥吧?”
五岁那年,宁姿还是个坐在父亲肩头睁大懵懂双眼惊叹于歌剧院奇幻丰富的外形满心雀跃的小女孩,没有尝过生离死别的凄苦,天真地以为会在父母柔和的目光下茁壮成长,那时也在心田里第一次萌生出关于建筑梦想的新芽。
而她的快乐很快消散,父母买水时,她被一只白色卷尾巴小狗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追去一段距离,结果小狗没追到,爸爸、妈妈的身影也不见了。
小宁姿个头矮,只好仰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身边是如流水而过络绎不绝的人群,肤色各异,口中吐着各种陌生语言,她一句也没听懂,心里不由得生出恐慌,左顾右盼,不慎被人挤倒,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撞到她的那人是位高大的白人女性,俯视她,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然后朝她伸出染了鲜红指甲油的手。
在小宁姿的眼里,面前的白人阿姨脸型很尖,眼窝深陷,鼻子像刀一样锋利,嘴唇又大又饱满,涂满了暗紫色口红,像极了图画书中的巫婆。小宁姿当即吓得瘪嘴哭泣,惊得那女人缩回手,又吐出几句宁姿听不懂的话,很快走开了。然而小宁姿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
正在这时,一只清瘦干净的手递到她眼前,泪眼婆娑的宁姿擡起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亚洲人长相的少年,看起来比她要大一些,身形偏瘦,穿着黑色的长呢大衣,额前的碎发随风拂动。他的面容稍显稚嫩,神情却如成人般淡漠成熟,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如深井旋涡,像能轻而易举把人吸进去。
宁姿只顾着盯着少年看,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打了声轻短的嗝。少年显然耐心不足,见她没有伸手的意思,便直接攥紧她纤细的胳膊,用力将人提了起来。
“whyareyoucryg”少年低声问。
小宁姿茫然地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少年察觉她不会英语,又接连切换了日语和韩语问了两遍。宁姿无奈地偏了下头,像一只懵懂的小狗。
“中国人?”少年又问。
这一次,她像小鸡啄米一样连点了几下头。少年转头看看四周,没看见华人面孔,才又问她,“你怎麽独自坐在这里哭?你父母呢?”
一提到父母,泪珠瞬间又充盈宁姿的眼眶,她难过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