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怅然道:“你的双亲和我的兄嫂,也就是霍亦辰的父母,彼此是至交好友,一次出行的意外事故使他们一同失去生命,最受伤的是尚且年幼就失去至亲的你与霍亦辰。”
宁姿一怔,轻道:“我很希望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实际并不是这样。虽然很多人说再痛的伤口也终将被时光抚平。但亲人的离世更像是淅淅沥沥的雨,时不时会降落,总有些特别的时候,会惆怅,会难过。”
“你从前受过太多的苦。”他的目光充满怜惜,这一刻,与心底深厚的情绪相比,语言显得无比苍白。
她柔和地钻入他的怀中,抱住他的窄腰,说:“今天晚上,在父母和心爱的男人面前,允许自己短暂的软弱一下。霍辞,愿意听我吐一吐苦水吗?”
“这一刻,我期盼了很久。”他的心因她的话变轻。
这是宁姿第一次有想要向另一个人倾诉过往艰难的念头,很明显,她并非一个豁达的人,甚至过于敏感内耗。总习惯于把往昔经历的苦楚反複拿出来咀嚼品味,艰难反思,借此坚定自己的心性,明确未来的方向。饱满的情绪反而成为自伤的利刃,心底深处保有凉薄的理智。也是因为这样,她向来觉得倾诉是一件没有价值的事,毕竟对他人産生依赖与寄托,无异于在悬崖边起舞,是最危险的事。
但如今,生命里出现这样一个人,令她敢于再度尝试,并且充满信心。坚信这一次不会再度跌入深渊,而是得到真正温暖的救赎。
她闭了闭眼,以平淡的口吻叙述,“爸爸、妈妈离世的那一年,我年岁尚小,大多数经过都记不大清楚了,一些细节却铭刻在记忆中,愈发清晰,比如那几日天空中经久不散的阴云,看起来那样厚重,像要随时倾塌下来,将我吞噬。还有一场奇幻的梦,梦里四周是灰蒙蒙的雾,爸爸、妈妈携手的背影越来越远,无论我怎麽追都追不上,最终消散在屋里,与那片灰融为一体。还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光滑皎洁的手指,“那时我蜷缩在墙角,仿佛化身一片寂寞的影子,而食指不知在什麽时候划伤了,可惜再也没有人疼惜地替我包扎,在过程中温柔地呵气,哄我说‘姿儿乖,疼痛飞走了’。”
霍辞安静聆听,表情有些僵硬,眼底的痛意那样直白。宁姿脸上挂着平静的笑,神色宁和,“我还天真地以为至少舅舅、舅妈会陪在我的身边,也曾用心地去期盼他们的关爱。他们会对我笑,不吝啬夸奖,即便在外我只是一个自卑到极点的人。饭桌上,他们总会第一个给我夹菜,尽管很多菜我并不爱吃,但我从来不忍心辜负这些关怀,因为那是我渴求的、自以为的爱。即便对某些食材过敏,我也不会说,总是逼迫自己欣然吃下。现在回头想一想,是我内心太过匮乏。所以即便敏锐地察觉出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也怯懦地选择忽视,愚昧地骗人骗己,不肯承认他们对我只是出于利益考量,全然是利用。”
霍辞心疼地握紧她的手指,摩挲了下,低声说:“不要责怪自己,可恶的是那些践踏别人的人。”
她缓缓地继续说下去,“表妹钟荔荔从小就讨厌我,时常在暗处给我使绊子,陷害我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乐趣。她曾向我控诉,怨恨我分走舅舅、舅妈对她的爱,可实际上,他们给她的从来就和我不一样。每一次我因钟荔荔而吃了亏,他们都视而不见。我渴求一个和睦的家庭,一直期盼他们把我当做自己人,拼命讨好,同时也承接所有被包装成教育的打压,一退再退,什麽都愿意忍让。”
霍辞凝视着她荒芜的神色,替她拂开垂在额前细软的发丝,柔声道:“善良从来就是一个人最好的品质,而包容与坚强是并存的,不计较并不代表愚钝,只是拥有付出真心的勇敢。当那些真诚错付,并不能说明你是糟糕的,只是暂时不太幸运而已。”
宁姿静默,听了他的话,心头一动,眼泪滑落的那一瞬间才明白,原来从前总告诉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只不过是不敢面对内心深处的柔软。而霍辞的话语如温热的水流沁入心田,拥有把记忆中的阴云驱散的能力。
察觉到面颊湿润,她神色错愕,霍辞擡手为她拭去。然而刚被他的手指碰触,她就忍不住触电般往后弹了下,被他及时察觉,拖过她的手,将她重又拉回身前。泪水席卷着沉闷与哀凉,心却在这时变轻了许多。这一刻,宁姿忽然想到那两个字——“救赎”。
她仰着脸,不再避讳自己的脆弱,木然道:“小学班级的接力赛当天,钟荔荔把我骗去器材室,离开前又在门上挂了锁。我独自在里面从白天等到黑夜,也没人找到。夜里太凉了,断电后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凭借记忆拖来装器械的袋子盖在身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
“那时想起了从前妈妈给我讲过的睡前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可惜的是那晚的梦里没有让我如愿见到烛光里的亲人,只留下空寒与寂寥。而错过比赛,也使我们班与奖牌失之交臂,更受到同学们的排挤。”宁姿慢吞吞地吸了吸鼻子,再开口,“高中时期,有一次校内组织郊游,我被钟荔荔撞倒,跌入泥坑,样子很狼狈。结果在回校车的路上遇见了霍亦辰。”
提到霍亦辰,霍辞眼神冷下几分。
“关于婚约的事我听说过,只当作是长辈间的玩笑,但对霍亦辰这个人还是忍不住多了份关注,其实我是认得他的。那天他的目光像利剑一样尖锐而显露,嫌恶的情绪不加掩饰,刺痛了我。我不生气,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自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