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课,是所有世家子从识字懂事开始,就被灌输的思想和道理,谢玄衣自然也知道。
只是他想到了什么,眼神在凝辛夷身上微顿一下,然后才道:“……联姻。”
“没错。”凝辛夷颔首,极直白道:“正如我阿姐与你兄长的这一场婚约,凝家和谢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得。我的父亲因此获得了南地世家们的尊重和支持。大徽王朝新立,朝中事务繁杂,不过一纸婚约,所有原本摆在明面上的侨姓世家和南地世家们的争斗便转为地下,在朝堂之上和江湖之间都维持了应有的体面和表面的平和。”
这道理谢玄衣如何不懂。
婚约订立时,他还年幼,只觉得兄长不过是多了一位未婚妻,这件事也没什么稀奇,他的那些表叔和表兄们也都如此,只是兄长这婚事定下时,年纪尚幼,只等十多年后再履行,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年长后,他自然也逐渐明白了这桩婚事背后的意义。
——徽元帝南渡后重建神都,与北满隔江而立,维持了天下微妙的对立与和平。这样的平静对于颠沛流离了太久的百姓来说,实在太过可贵。
那些自诩清贵、不入朝堂不问政事,实际眼目早已遍布的南地世家们,也需要一个与侨姓世家,与当今圣上握手言和的台阶。
这桩婚事,就是那个台阶。
所以凝家和谢家的这一桩婚约才如此出名。
——因为所有人都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凝辛夷继续道:“所以,其实从这一层含义上来说,嫁入谢家的到底是我还是我阿姐,都不重要。”
谢玄衣沉吟片刻,觉得自己明白了凝辛夷以此举例的原因:“意思是说,你觉得王衔月可能并非真正的王衔月,而是另有他人李代桃僵,所以赵宗才恼羞成怒,这样对王衔月……?”
凝辛夷:“……”
凝辛夷盯着谢玄衣看了片刻:“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也觉得这个猜测并不成立,但还是要夸奖你一句。”
谢玄衣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凝辛夷不会说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一句什么?”
“虽然不太对,但终于会动脑子了,不错。”
谢玄衣:“……”
怎么还前后呼应上了。
凝辛夷看着谢玄衣蒙着面罩也显得十分紧绷的脸,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同理可得,王典洲和赵宗之间,应该也通过联姻达成了最终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交换。既然这样,那么无论他怎么对待王衔月,这样的交换都不会破裂。”
“阿满,你说,到底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一个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发妻,也要继续维系?”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近乎喃喃,显然陷入了深深的不解和思考之中。
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夜已经过去了一半。
她下意识看向王家大院的方向。
就算王衔月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就算王典洲对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兄妹之情,但对外,王衔月代表的,都是王家的女儿。
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发妻,连自己的妹妹都可以牺牲,那么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还有什么是他真正在乎的?
凝辛夷的眼前浮现了王典洲见到王夫人诡谲凄惨死状时的漠不关心,和知道了三夫人身怀身孕后的状若疯癫。
她的心中倏而有了一个答案。
“谢家三味药,凡人可成仙。”凝辛夷轻声重复,然后自言自语般问道:“倘若一个人,毕生的愿望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却始终得不到,他会怎样?”
谢玄衣若有所思道:“无非是纳妾,养外室,直到得偿所愿。”
说到这里,谢玄衣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但这仅限于问题出在女方……或者笃定自己没问题的时候。倘若知道事情的症结在于自己的身体,那么我想……”
谢玄衣抬起眼,对上凝辛夷的眼睛:“或许他会一边不断地纳妾,养外室来粉饰太平,一边寻求别的方法,或许是药物刺激,亦或者一些邪门歪道的手段。”
凝辛夷有些意外道:“在这件事情上,你竟如此通透。”
“谢家擅医,我看过的医案自然也不少,少时也曾去四方馆听诊,这一类事情,实在见得太多了。”谢玄衣摇头:“可惜这骂名总让女子背负,男子却常常隐身其后,甚至有许多人为了不使妻妾改嫁后有孕,暴露自己有疾的事实,宁可让自己的妻妾在后宅耗死……”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
与凝辛夷对视的片刻,那些有关王典洲的传言在两人信手浮现:越来越多的妾室嫁入王家,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夫人被封在一隅小院里不见天日的死亡,前一日乍闻死亡的三夫人竟然有身孕时王典洲的失态,他眼下浓厚的青黑之色……
所有的线索,像是都在指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