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兮一顿。
他深深看了凝辛夷一眼,眼眸一转,落在了某一处阴影的位置,再收了回来,不辨喜怒道:“也好。”
言罢,他不再多留,拉了缰绳,策马而去。
凝辛夷等到他的身影都看不见了,这才慢慢走回了王家府邸。
定陶镇小,王家一家便占去了小半县镇的土地,镇中不少人都靠着给王家打工维持生计。如今王家一夕倒塌,王典洲身故的消息也悄然流传出来,飘扬在了街头巷尾。
凝辛夷走了不过这样几步,便已经听到了周遭的窃窃私语声。
“这今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王家没了,我们还能找谁讨要工钱去?”
“给谁做活不是做?我关心的是,我家虎子这个月的月例能不能拿到?应该找谁发?王家不会赖账吧?”
“赖了又能怎么样呢?树倒猢狲散,你还能挖坟找王家老爷算账不成?”
“呸呸呸,这等话语可不能说!死者为大,他生前做过再多坏事,那是他的事情,这种事情,我可做不来。”
“我倒是有点想法,据说赵里正的夫人乃是王典洲的义妹,若是这工钱有问题,她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吧?”
“你想什么呢?没看到吗?赵里正今天可是被那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押走的,自己的乌纱帽怕是都要不保了,何况他夫人?”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据说赵里正这夫人嫁入里正府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嫁妆的。给我们结一个月的工钱又算什么呢?”
“……所以说,王大老爷真的是被他自己养的妖怪吃了吗?还好有平妖监的监使大人们在,若是这妖怪在王府还没吃饱,还要来吃我们,可就麻烦大了!”
“这么说来,还算是监使大人们救了我们一命?”
……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平素里对大家来说门槛高不可攀的王家变成了定陶镇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谈资。
以三清之气强压体内躁动,又经历了一次朔月夜,凝辛夷到底有些疲惫,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拘魂问一句王典洲,还要以白纸蝴蝶驱散镇中人可能的、有关妖祟的记忆。
饶是归榣本意向善,但她到底曾在定陶镇掀起过一阵大家对于王家妖祟的恐惧,这点恐惧如若不消除,恐怕很快就会演变成更离奇恐怖的传说,若是这样的恐惧狙击在一起,恐怕很快就会引来更多妖祟,到时候,妖祟吃人一事,可就不是大家口口相传的所谓“传言”了。
王典洲死于宁院,魂魄自然还散布在宁院周遭。
凝辛夷捏着九点烟,立于眼前,闭上眼之前,先轻声道:“阿满,你在吗?”
谢玄衣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在。”
“我要拘王典洲的魂。”她直白道:“此事不容他人打扰,劳烦你先去县衙审讯老肖和老齐,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有猜测,且等我去了以后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谢玄衣到底有些担忧:“拘魂凶险,不如我在院外为你护法。”
“魂灵难辨,若是有你在,活人的气息反而会让我更难拘魂。”凝辛夷却道:“放心,王家里里外外都被我们清扫干净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谢玄衣却还不肯走。
凝辛夷无奈道:“最多十炷香的时间,若我没来县衙,你变来寻我。”
谢玄衣这才应声。
等到谢玄衣的气息终于消失,凝辛夷这才闭上了眼。
九点烟执于掌心,灵火之上,扇骨青烟再次燃起。
扇面被搓开一节,再一节。
青烟大盛,几乎将她的身形遮掩,也像是要将她身上活人的气息掩盖住。
凝辛夷的面容再浮凸出来时,已是半面虎耳狮鼻,须发如刀目如剑,唇色朱红如血。
她不言不语,只一抬手。
数百张黄符在她的五指张合间浮现,再随着她的手势,四散而去!
少顷,她语调生涩古怪地念出了三个字:“王、典、洲。”
那声音丝毫不像是她的,更像是一道藉由她的唇齿,从亘古传来的召魂行拘之声。
漫天黄符中,有其中一道符倏而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