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乔裴居然想象不出沈荔初学厨道、茫然惶恐时,该是什么样子。
就好像她生来就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站在峰顶,笑眯眯看着底下人追赶一样。
他照沈荔说的,用筷子将面夹断就捞起来,放进碗里,又忍不住问:“学厨辛苦吗?”
“辛苦啊。”沈荔头也不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论冷热都要守在灶前被热烟热汽熏着——这已经是最不辛苦的了。”
“练刀工切到自己是家常便饭,一天下来整个手臂都是麻的。”
她将香浓的骨汤舀一大勺到碗里,又道:“站得静脉曲张哦,就是大腿出毛病,也很常见。每天低着头看案板,脖子也都是问题。”
“老师为人严苛,毕竟是要送进嘴里的东西,一点都马虎不得,所以稍有失误便被训斥。”
说到这儿,沈荔忽然笑了,掰着指头开始数:“调味没新意要被训斥、搭配太天马行空要被训斥、教过一次的手法没记住要被训斥”
乔裴听着,心头微微抽动,原本要保持沉默的,也没能忍住:“那你”
“哦,我半年就出师了。”沈荔耸肩。
乔裴愣了一下:“啊?”
沈荔见他微张着嘴,难得有些回不过神,忍不住抿嘴一笑:“刚刚说的是其他人的经历,我当然不一样。”
“练当然是照样练,不过老师没怎么骂过我。”
火候刚刚好,沈荔指挥他从锅里捞出一根热腾腾亮晶晶的排骨,又一刀将其宰断。
“我不一样。我是天才嘛。”
排骨整齐地码在汤面之上,沈荔冲外头努努嘴,示意乔裴上菜去。
以往一心八用都不在话下的宰相大人,这才回过神来
没错,这才是他那天雨夜见到的沈荔。
那时还没有沈记、没有一干闲杂人等,只有连绵不绝的秋雨,和她。
但即便是在那样阴暗无边的雨夜里,沈荔也如朝日般明亮。
叫人,记忆犹新。
乔裴没再说话,端着手里的排骨面出去上菜了。
与此同时,门口新进的客人仍是络绎不绝。
“刘大人!您又来了!”赵大一边迎着客人进来,一边叫道,“还是老位置?”
户部侍郎刘克和几个好友一道进来,熟门熟路往位置上走,他对沈记是很熟悉的。
这里东西好吃不说,还干净熨帖,有家的味道,叫他们这些远赴京城的游子心里喜欢。
铺面也处处周到,楼上的包间还特意做了隔断,私密又亲切。
他在户部做官,很多消息先人一步,难免想到前些日子凌云阁闹出的事,还想嘱咐两句,叫沈掌柜有事便托他,不必不好意思
但一抬头,怎么仿佛在厨房那道藏蓝的帘子后面,看见了当朝宰相乔裴的身影?
刘克傻愣在原地片刻。
他日日上朝,户部侍郎一职也能让他站在前排,自然是见过乔裴的。
不过、但是在朝中见面是应该的,在沈记见面,怎么就这么怪呢?
大概是觉得乔大人这样玲珑剔透的人,三餐都靠露珠过活吧
“刘大人?”赵大疑惑,“您有什么想加的菜,上楼吩咐小的也是一样的。”
刘克这样的常客自然是在沈记挂了名字的,爱吃什么忌口什么,都有记录。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往那头看:“没事,先上楼吧。”
“哎!”
这位刘大人没想到,自己是很有眼色,懂得保持缄默,有的人却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沈记的后厨格局敞亮,外头用木板围了一块板前桌,是半开放式的,因此很容易就能看见里面有几人在忙活。
这也是客人们对沈记的一大好感之源,毕竟能自己亲眼看着做菜,总觉得更干净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