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忆起第一次听到李相宇提起他妹妹时的对话。
——“阿yun是什么人?”
——“阿筠……阿筠是我妹妹,我家……我家是世族大家,因长辈作孽,家中人丁稀薄,孩子夭折了许多,阿筠她母亲去的早,常年独住在别院里,遭恶奴欺负……不说那些了,你来看看这只竹节钗好不好看?”
——“我看别的娘子戴的都是梅兰等花叶钗,竹节像是君子之物。”
——“君子之物,说的不错,不过我妹妹名字里有个竹字,所以这竹节钗送她也算是应趣。“
筠也是竹,李相筠……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的妹妹。
他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不但是最初的判断错误,甚至后来因为根深蒂固的印象,他有意忽略一些颇有蹊跷的线索。
就譬如飞星对他所说的太子买炸糖饼的事,又比如千秋节太子过敏的事,温泉汤池里太子无端端升起的杀意,成衣铺里太子的防备与抗拒。
种种不寻常的背后都是一个他从不敢想的真相。
李相筠才是李相宇口里的妹妹。
——“为人兄长,保护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只愿阿筠此生能够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无忧无虑,无伤无疾,平安快乐。
哪一条,哪一个字和李相筠现在的状况相关?
她有忧有虑,有伤有疾,既不平安,也不快乐。
裴承从不想人死后还会留念人世,更不信鬼神会窥看人间,但是这一刻他却不由想。
倘若李相宇泉下有知,他想捧在掌心的妹妹如今腹背受敌,万死一生,该当作何想?
他会伤心痛苦难过吗?
应该是会的吧,李相宇那样的人,太过心软,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他都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共情,为他们所喜而喜,为他们所忧而忧。
更遑论是最亲近疼爱的人。
他的心脏又开始泛起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痛。
没有李相宇,她是怎么在长安活下来,又怎么在那么多双眼睛的监视下坐稳东宫。
她身上的伤又是经历过多少磨难和危险,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
“很惊讶是吗?事实就是如此。”
李相筠用刀背卡住裴承的喉咙,她的手在尽力遏制住颤抖。
杀了,只要在动脉的位置上割一刀,裴承就没有机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
虽然被裴承看破她的真实身份,但兹事体大,裴承也不是鲁莽行事之人,只要威逼利诱,先行缓兵之策,暂时稳住他,等逃过这一劫,再想办法除去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比杀掉他,更正确的选择是利用他。
李相筠深深呼吸了口气,缓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裴承,你既然知道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按理来说我是不能留你性命在的,不过……”
“殿下……为何要大费周章杀张太守?”
她明明在说与他生死攸关的事情,他不关心反而提那张太守做什么?
李相筠皱眉头。
“我想杀就杀。”
“因为张太守和怀贤太子有旧怨是吗?你是在为怀贤太子报仇。”裴承带着些恍然大悟的轻叹,又不赞同道:“殿下尚在危险当中,不该如此冒失。”
李相筠冷嗤一声,冰冷的刀锋危险地靠上他的脖颈,将他的下颚抬高。
裴承望着她,没有冷嘲热讽,没有针锋相对,只有深深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