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索贼寇踪迹?”张梁看着郭配的背影,心中忍不住腹诽,“哪里还有什么贼寇踪迹?死的都躺在这儿等着入土,活着的…一会儿怕是全得跟着我们走。”他暗自摇头,这郭县尉口号喊得震天响,也亏他好意思。
山坡下,几个匆忙挖就的大坑己然成形。流民们在军士半催促半监督下,将那些死状各异的尸身抬来。有些尸首还算完整,更多却是肢体残缺、创口狰狞。动作谈不上什么尊重,随手便抛入坑中。铁锹扬起,将挖出来的沙土一层层覆盖下去,将昨夜的惨烈与绝望深深掩埋。没有仪式,没有哀哭,只有沉闷的土块落地声和压抑的喘息。
张梁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填土的场景。他转向黄龙道:“黄头领,你带几个得力的人手,把山坳营地里还能用得上的东西,拿得动的,都带上。需要安置的人手太多,我怕一时顾不上他们,等到了曲阳,一切都好说。”
“明白,公子放心!”黄龙应声,立刻招呼人手行动起来,开始在狼藉的营地里翻找、整理。
“能自己走的,”张梁提高声音,对着聚拢过来的流民们喊道,“收拾好你们自己的东西,互相照应着,这就沿着官道,往毋极方向走!车队会有人带着你们,到了毋极,自有安置!”流民们脸上还带着惊惶与疲惫,但听到毋极有人安置,眼中总算燃起一丝希望,开始互相搀扶着,背起简陋的行囊,拖儿带女,步履蹒跚地踏上东去的官道。
至于那些躺在临时铺位上,因伤重而无法行走的,以及一些过于虚弱的老弱妇孺,张梁走到他们身边,温言安抚道:“莫慌,你们安心在此等候。毋极的马车稍后就到,会载着你们走,不必担忧脚程。”伤员们眼中含泪,挣扎着想起身道谢,张梁只是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营地外,乱葬坑渐渐被填平,能走的流民汇成一条缓慢移动的长龙远去,留下的人则在焦灼与期盼中等待着马车的到来。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尚未完全散尽,泥土翻动的气息也依旧清晰。一丝属于春天的清新气息,悄然弥散开来。泥土深处萌动的生机,带着草木初醒的微甜,顽强地穿透了悲伤与尘埃,带来生机勃勃的感觉。
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严寒与摧残,生命本身的力量,终将破土而出。
黄龙从营地深处折返回来,身后跟着几十名流民,个个肩扛手提,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甚至有人费力地拖着破旧的木板。景象与昨日的赵家母子如出一辙--只要能拿得动,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带上。
张梁看着这场景,心中了然,也随他们去了,路上扛不动自然会丢掉。他转向黄龙说道,“黄龙头领,你安排他们顺着官道往东走,那些木板……还是别带了吧。我先快马回毋极,给你们安排今晚落脚的地方。”
黄龙闻言,脸上却掠过一丝忧色,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好意,黄龙代大伙儿心领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我们人多势杂,其中不少人是流亡至此,身上并无官府符传。若贸然进城,恐生事端,不如今夜就在城外寻个背风处扎营,更为妥当。”
“好!”张梁恍然,一拍额头,“是我疏忽了!黄头领提醒得是。”他目光落在黄龙脸上,带着一丝探询:“听你说话条理分明,应当是识字的吧?”
黄龙微微躬身,略显局促地答道:“回公子,幼时在乡塾里胡乱学过几年,识得不多,勉强够用罢了。”
“好!够用便好!”张梁眼中一亮,从怀中掏出一叠留侯纸和几支炭笔笔递了过去,“烦劳黄头领,将大伙儿的姓名都仔细登记下来。若是一家子,务必将家小关系写在一起,注明清楚。我这两日便安排人手去曲阳县衙,为你们办理编户事宜!”
黄龙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郑重地接过那轻薄的纸和笔。拿着这两样东西,他仿佛捧着千斤重担,喉头滚动了一下,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张公子大恩!黄龙…黄龙代所有兄弟姊妹,谢过公子再造之恩!”
他眼眶有些发热,有了这一纸户籍意味着,自己这些人便是堂堂正正的编户齐民,可以有自己的田地,可以进城务工,可以有被官府承认的身份。若是没有,便如无根浮萍,只能沦为豪强地主的佃户,或者像影子一样依附于士族豪门,成为见不得光的“隐户”,永无出头之日!
张梁轻轻拍了拍黄龙的手背,目光坚定地宽慰道:“放宽心。到了曲阳,自有安身立命之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嗯!”黄龙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冀。
张梁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带着几名护卫向毋极县飞驰而去。途中经过官道上缓慢行进的流民队伍,他不时勒马缓行,高声劝勉几句,为这支疲惫却充满希望的队伍注入力量。
申时二刻(下午三点半),张梁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苏府,匆匆与赵雷一家打了个照面稍作安抚,便立刻去正堂寻苏双。
“大兄,”张梁对着苏双拱手,面带歉意,“这几日为了流民之事,在府上多有叨扰,实在是过意不去。”
苏双哈哈一笑,上前扶住张梁的手臂:“诶!三郎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你既叫我一声大兄,我这做兄长的,岂能让你的话落到地上去?”
“你要的马车,我这边能调拨的只有十辆。不过甄家那边,我也替你打了招呼,他们车马充足。”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只是,甄家那位家主,特意托我给你带话,想与你见上一面。”
与甄逸会面,本就在张梁的行程计划中,只是这几日变故频生,一时未能顾得上那边。如今甄逸既主动提出来,正好顺水推舟。“甄家主相邀,我自当登门拜访。事不宜迟,我这便过去。”张梁应道。
“不急不急,”苏双笑着站起身,“我与你一同过去。这甄府的门路,我比你熟些。”他转头对门外的管家吩咐道:“苏伯,把备好的礼带上,咱们一道去甄家。”
张梁闻言,心中不由暗自惭愧。在后世,他一个普通上班族,薪资待遇不高,工作中连情绪都不需要控制,何曾如此在意过人情世故。在这一方天地,礼数周全、关系经营,亦是安身立命之本。他暗自警醒,日后行事,须得更加留意这些细节,万不能再如今日般疏忽,以免失了礼数,贻笑大方。
张梁从车上取出一刀七尺纸,用布帛简单包裹好,又叫住正在闲逛的裴元绍,将一大包蹄铁交给他,叮嘱道:“老裴,这些蹄铁就拜托你了,你在曲阳钉过,手法熟练,趁着天色还早,辛苦你带人,把所有马车的挽马都钉上蹄铁。今晚务必尽可能多地,把流民接到毋极来安顿!”
昨夜夏侯兰和赵雷折损了两匹马,都是因着马蹄磨损严重而不得不放弃的健马,那都是长途奔袭、缺乏蹄铁保护的代价。他心里盘算着,蹄铁虽然是战备物资,终究是易损的消耗品,磨损频繁定期更换是必然的。
与其严防死守,生怕技术外泄,不如主动出击,掌控供应链。完全可以效仿后世欧美的对华设备出口策略——核心利润不在设备,而在持续的高价耗材和后续服务之上。
系统查询的数据显示,一套马蹄铁的正常更换周期是4到8周时间。这意味着有一个巨大可持续的市场!放开蹄铁供应,甚至鼓励用户使用!但策略要调整,提供给他人的蹄铁,质量可稍次一个级别。关键在于绑定后续的蹄铁更换、维护保养和马掌修整服务,这将成为一条稳定且长远的生财之道。
在商言商,一旦用惯了蹄铁,尝到了保护马匹、提升效率的甜头,理智的马主都绝对舍不得再让马蹄首接磨损,只要马还跑得动,更换蹄铁就是真正的细水长流,利润源源不断!
裴元绍咧嘴一笑,拍着胸脯保证:“三郎放心!这活咱包干好!保管给每匹挽马都穿上铁鞋,跑起来又快又稳当,绝不耽误接人!”说罢,他大手一挥,招呼着几名帮手,立刻在马厩旁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叮呤当啷的敲击声顿时响成一片,铁锤与蹄铁碰撞,火星西溅。
见张梁又要出门,在苏府闲着无事的魏超与刘复也跟了上来。两人都是士族公子,虽说刘复素来纨绔,可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后,两人吐着吐着竟也熟络起来,眼下俨然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也可算是生死之交了。
张梁这才整了整衣袍,带上他们两人,在苏双与苏伯陪同下,携着礼盒,迈出苏府大门,往甄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