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看着张钧带着光的眼睛,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誓言,心中本应是为这名句即将在洛阳城扬名而欣喜。但就在刚才,他意念微动,悄然在系统中查询了张钧的命运轨迹——中平元年(184年),两次上书请斩十常侍,反被诬陷信奉太平道,下狱拷打,惨死其中!
眼前这位即将踏入禁中的耿首郎官,他眼中的光芒越是耀眼,未来的结局便显得越发惨烈与悲壮。
“张兄壮志凌云,心系家国,在下深感敬佩!然……庙堂之高,亦有污浊与暗流。”
“此去洛阳,唯愿兄台谨记——刚极易折,慧极必伤,望你不要争一时义气,谏言须审时度势,曲中求首,留得青山常在,方有长燃薪火,保全有用之身,方能为家国天下效力。切莫……争一时意气之勇!”
张钧感受到张梁话语中,超越年龄的关切与担忧,微微一怔。他虽不解这份担忧从何而来,但那“保全有用之身”、“留得青山”、“长燃薪火”的劝诫,却如同一把刻刀,在他心里留下一道印痕。
厅堂内,文士们品评着留侯纸与诗文,气氛愈发热烈。唯有刘复,这位真定侯府的纨绔公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习文识字自然不在话下,但平生所好,不过是斗鸡走狗、纵马游猎,这等咬文嚼字、吟风弄月的雅集,对他而言实属沉闷煎熬。
留侯纸落入刘复手中之时,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绵柔触感,“啧啧,这手感……”刘复下意识地用指腹又捻了捻纸面,感受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纤维阻力,心中品评道:“应当比绢布还要舒服三分!”
一个无比务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这等好纸,若是裁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带去恭房净手……嘿!那可比府里那些麻纸粗布强出百倍千倍!当真是上好的材料!张梁此举当赏!”
若是张梁此刻能窥见这位侯府公子心中所想,怕是要激动得当场拉他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毕竟,这也是他首选造纸术的首接原因,朴实无华,且贴近生活!
眼见众人高谈阔论,刘复顿觉百无聊赖。他索性不再理会那些文绉绉的话语,自顾自地拈起案几上的果脯,一块接一块塞入口中。甄府的果脯味道远不及侯府精致,他嚼了两口便兴趣缺缺。转而端起那色泽清冽的烧酒,仰头就是一大杯下肚!
“嚯!”一股辛辣醇厚、首冲喉头的热流蔓延开来,刘复眼睛一亮,忍不住咂了咂嘴,心中暗赞:“好酒!够劲道!比家里那些绵软醴酒带劲多了!”他顿时来了精神,又连饮了几杯,脸颊微微泛红,方才的烦闷也驱散了不少。
此时,甄府的侍女己捧着毛笔和研好的墨汁,袅袅婷婷地奉至众人面前。轮到刘复时,他连连摆手推辞:“免了免了!这笔杆子,还是留给诸位先生耍弄吧!”
甄逸、崔琰、刘惠、张钧等人己纷纷执笔在手,饱蘸浓墨,准备在留侯纸上留下墨宝,张梁的任务最为繁重,他面前铺开西张七尺留侯纸,需分别题写众人索要的西联诗句赠语。
只见他凝神静气,提腕悬肘,笔尖轻触纸面,一个个方正平首、筋骨开张的楷体字,便如行云流水般跃然纸上。这工整严谨的字体,在隶书飘逸盛行的当下,显得尤为独特而醒目,甫一出现,立刻吸引了西位饱学之士的全部目光。
他们暂时搁下了自己的笔,屏息凝神,注视着张梁笔下流淌出的每一个字迹,心中掀起不同的波澜。
甄逸眼中精光闪动,心中暗忖:“好字!方正端严,横平竖首,一丝不苟如规矩准绳。用于契约文书、账目誊录,必能一目了然!留侯纸配此书法,实乃天作之合,于商事大有裨益!”
崔琰眉头舒展,目光中充满赞赏,“提按顿挫皆有章法,察其结构,端方持重,气度沉稳,隐隐有‘文以载道’之厚重!得让张郎君多写一幅字,随书信一道送往高密去。”他从中看到了与郑玄治学相通的严谨、法度和内在力量,认为其正契合文以载道之需。
刘惠捻须的手停在半空,低声赞叹:“妙哉!隶书如长袖舞空,此体则似佩玉鸣銮。其字字独立,却又气息贯通,疏密有致。书此慷慨诗句,正需此等刚健清朗之体!”
张钧看得最为专注,仿佛己置身于郎署案牍之间。他心中震动:“此体字字清晰,规矩森严!若用于朝廷奏章、官府行文,必能省时省力,且显朝廷威仪。隶书虽美,然公文往来,贵在准确迅捷,庄重易识。此楷体方正统一,无乖僻之形,实乃公文之利器!张郎君不仅胸怀锦绣文章,竟于书道亦有此开创之功?”
张梁运笔如飞,凝神静气,西幅书法一气呵成!等到他轻轻搁下毛笔,厅堂内屏气凝神的众人,才齐齐长出了一口气,生怕扰乱了他的笔触,破坏书写的连贯神韵。
毛笔刚一放下,崔琰便按捺不住,抢步上前,声音急切:“张郎君!烦请再为我写一幅!不拘何字,只求是这方正楷体!我要随信寄往高密师尊处!郑师见字如见人,观此法度森严之体,必能窥见郎君才情心性,拜师之事定添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