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次的海灾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往日里最为警醒的飞鸟家畜也并未出现任何不安的先兆,巨浪就铺天盖地而来,将小而破败的渔村席卷其中。那是人力无法抗衡的灭顶之灾。哭喊与尖叫都被浪头尽数吞没,奋力的挣扎也显得如此渺小。晚澜在混乱中早已失去了清楚的神智。渐渐沉入水中,随波逐流,她觉得意识逐渐混沌,只有腕间的鲛珠微微发着热,似乎在提醒着她千万莫要就这样沉沦。她费力地在水中睁开眼,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前方有些遥远的水域乱流之中竟然泛着诡异的红芒。来不及起更多的念头,晚澜又缓缓合上了眼。这一段梦境就这样戛然而止,从中回过神来的杳杳却面露三分惊奇之色。“你瞧见没?”她拉了拉周云辜的衣袖,“那道红芒,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天灾,是有妖物作祟耶。”命运有的时候就爱跟人开些玩笑。当她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劫难倏然降临;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发现上天又偷偷给她留了一条活路。晚澜醒过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灼灼刺目。她就这样躺在岸边,有浪花试探一般地拍在她身边,又悄悄退去。记忆混乱得如同被昨晚的巨大海浪彻底搅碎一般,像梦一样真假难辨,只有腕间仍在微微发热的鲛珠手串提醒着她,一切都曾经真实发生过。渔村被昨夜的灾祸席卷,连残骸都不曾留下多少,晚澜在礁石旁等了两夜,泉先也不知所踪。而她恍然惊觉,自己対于如何寻找一位鲛人这件事情,全然无所知。甚至泉先同她来往时,她还会时常忘记,他们并非同一族类。一无所有的晚澜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决定启身去探访当初邻村意外得了鲛珠的人家,兴许他们会知晓更多关于鲛人的事情。她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王,应当没有迁出多远,迁去的城镇是不过百里外的沧州。这百里的路途上,她就遇了险。晚澜纵使再谨慎小心,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又瘦弱的独身姑娘,偏偏一张脸孔还长得很是不错。还没到沧州,她便被人劫掠了,同许多流亡或是被卖的姑娘一道儿,被人辗转卖至江南的富庶之地。本来她这样唯独长相能拿得出手的孤女,是要被卖到烟花之地的,还是她遇到了心软的牙婆子,被她苦苦哀求的执着劲儿打动,再加上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又会唱歌,就只被送去了乐坊。而晚澜因为自己谨言慎行小心周旋,又刻苦练习技艺,才逃掉了卖身的命运,做了卖艺的清倌儿;她甚至不像那些从小被培养的乐伶,她不过是半路出家,却全凭自己的刻苦聪颖,学了一手好琴艺,才有了如今较为安定的好日子过。年月蹉跎,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都快要淡忘在灵魂深处,晚澜却从未放弃过寻找鲛人的踪迹。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晚澜赴了一趟豪奢的宴会,在席上为宾客弹琴奏乐。深宅大院的规矩严,纵使晚澜已是小有名气的伶人,奏完乐曲离了席也不得随意走动。她的身子骨向来算不上强健,而今日许是没用晚膳的缘故,此时人昏昏欲坠,头晕得厉害。同主人家的管事之人讲了,主人家心肠好,便叫来婢女领她去偏厢歇息一二。一路弯弯绕绕前行,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时,婢女却突然有急事被人叫走了,只叮嘱晚澜先在此候上片刻。她颔首应了,却不知被什么所牵引着,贸然失礼地自行推开了那一扇院门。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而她是闯入寂静夜色里的不速之客。院落不大,一间偏房静静伫立在那里,上头挂着一把打开的锁,瞧着很新。在莫名的直觉驱使下,晚澜将那一扇门也推开。皎白月色绕过人影,流淌进逼仄的屋室之内。持续流动的梦境景象内,晚澜还未做出反应,在一旁观阅的杳杳却先讶然出了声。“好家伙,泉先怎么混成了这种落魄的鬼样子,难不成遭人骗了害了?”屋内很是杂乱,瞧着就不是什么适宜居住之地,却有人躺在其间,上半身靠着一摞杂物支撑着,下半身则全躺在地上,腿部时而若隐若现,竟好似是一条鱼尾。晚澜这才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冷气。她意识到眼前之人是鲛人。他浑身上下破败阑珊,气息也微弱,好似吃了不少苦头,分明像是被人拘禁在此处。晚澜想起了泉先。她下意识心软,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