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救他出去。当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掩人耳目地将他彻底救出去,又藏在自己安身的小院落中后,她才有功夫来仔细打量眼前几乎半昏迷的鲛人。他的肤色很白,似乎鲛人都是这么白,晚澜其实不太清楚,因为在此之前她见过的鲛人也只有泉先罢了。而那时候,自己的眼睛受了伤,虽然慢慢在恢复着,却从未得了机会能认真将泉先的样貌看进去。她只记得泉先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含笑的时候,眼尾也是漂亮弧度。她将视线移到眼前的男性鲛人身上。他一双眼睛蒙上了布条,似乎受了伤,布条上有干涸的血迹,色泽黯淡却仍旧让人心惊。晚澜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那道窄窄的染血布条。鲛人似乎转醒了,无力地抬起手,却是十分防备抗拒的姿态。晚澜的手指就顿了顿。她斟酌着是否要说点什么,却听见対方先开了口。“是姑娘救了我吗?多谢。”嗓音喑哑,她听不出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受了损伤,总之不是她记忆里的温润男声。但她却対対方有些亲近之意。她轻轻“嗯”了一声作答,那鲛人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话语。一时之间气氛沉寂。晚澜就这样照顾起了这条来历不明的鲛人。发现鲛人丢了的人家也曾明里暗里找过一番,却因为丢失之人特殊,不敢大张旗鼓,风头持续没有多久也就这样过去了。晚澜问过他的名字。鲛人似乎是迷茫了片刻,才微微摇头,说他记不得了。“姑娘又怎么称呼呢?”他似乎是顿了片刻,才起了这样一个话头,问起晚澜来。晚澜轻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晚澜?”他这样念着,喑哑着嗓音,却并不难听,简简单单两个音节在流转在唇齿之间,带上了莫名的怀念意味。晚澜心间微动。她便问起他过往的经历,结果是一概的不知;他似乎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人劫持,从醒来就是眼下这副虚弱之态,被人关在屋子里,时不时遭受一些残忍的虐待,譬如针扎,又譬如殴打,随后便会有人进来,扒开他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有落下眼泪。晚澜便明白过来,鲛人泣泪成珠,那些人许是想要从他身上榨取价值。她本想着,是否能从他身上探听出泉先的消息,可看见他一身的伤痕,以及闲暇时候冷沉却茫然的面容,她只不忍地移开目光,就再也不多问他所记不得的过往,也从未告诉过対方,自己曾经同鲛人相识的经历。在她的悉心照看下,鲛人的伤愈合得很快,日子也就这样飞逝而去。他的声音仍旧微哑,却明显有所好转,此时开口却带着一丝赧然。他同晚澜说,他离开水域太久,此时不过勉强维持着人形,若是不尽早回到水里,恐怕很难继续恢复自身灵气。晚澜迟疑不过片刻,应了好,在一个夜里将対方送到了江畔。他浸在水里,眼上蒙着的布条还未取下,正转脸面朝着晚澜的所在。随后,她看见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若是他也生着一双桃花眼,是否会同自己记忆中的那人无二呢?晚澜这样想着,轻声同这位不知姓名的鲛人告了别。……他们的告别是在一个暖春的夜里,有依依杨柳为之送行,带着不舍的缠绵。而离杳杳他们碰上晚澜,其间隔着一整个季节。杳杳看得着急,正要伸手加快梦境的流速,指尖方伸至半空,又堪堪顿住。时间已被拨快了一些,她却发现,原来在这次告别之后,泉先又时常回来找晚澜,二人甚至相处得不错。泉先的伤势愈合得七七八八,身体渐渐好转,灵力也随之恢复。偶有一日他意外接触到晚澜腕间的鲛珠,神色松怔,好似触动了什么回忆一般。他再来找晚澜时,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揭下了蒙住眼睛的纱布。晚澜看见那一双似曾相识的桃花眼,莫名之间心绪涌动,久久地愣住了。泉先并未察觉她的失态,却也将晚澜看了个仔细,柔和而有分寸感地再次同她道谢:“多谢姑娘近日来的照拂,只是我想起一些要紧事情,如今应当是要离开这里了。”晚澜仍旧没有回过神。泉先道:“——我是来同姑娘告别的。”晚澜欲言又止,开开合合的嘴唇间似乎是想要唤出谁的名字。最后,她却只说了一个好字。……再往后看,便是晚澜领了活儿,上了杳杳同周云辜所在的这艘画舫,被杳杳点中后,奏了两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