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白听她问话,禁不住有些窘,眼下这身体正当少年时,血气充盈得倒教他一时难以驾驭,如今只怕两辈子的面子都悉数折在此处。抬眼瞧她,小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明显是被那血吓到了,忙着捏帕子来给他揩脸,那眸底清澈过琥珀川带着些懵懵懂懂的娇憨。“怎么越来越多了……”梁淑甯着急嘴里咕哝了一句,顾不得其他,看那血没有止住的态势,赶忙上手,捧着那人的下颌将他的脸微微昂起,一条胳膊正圈在他头上,远处看好像将人搂在了怀里。周双白窒住,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条纱巾面面相对着,他能清楚瞧见她鼻尖上沁出的微汗,还有春光下脸侧透明的茸毛,她身上葱白的缎子中衣料子很薄,一陇浅淡幽香正透过那蝉翼似的领口,芸芸不断地钻出来,绕得他头晕目眩。她的颈窝最深处有一点相思痣,前世已教他食髓知味,如今就在这触手可及之处,他却不得不一忍再忍,且目下整张脸被她这么半嵌在怀里,连微微偏开都不成,这瞬间周双白突然很认命,她哪里是来帮他的,她分明是要害死他。不过这种死法,比起毒药穿肠来滋味甚好,他甘之如饴。折腾了好一阵功夫,梁淑甯到外头卷了两片清热解毒的地胆草,塞在了出血处,才将那股上涌的血气彻底止住。此时周双白的模样瞧着有些许滑稽,不过梁淑甯可不敢笑他,听他仍是一副镇定自若地同她道,“这天气燥热,难免如此。”这么解释倒能说得通,前几日认秋睡醒一觉枕巾上都是血,冯嬷嬷看了只说春天里小孩儿长身体难免要流鼻血的,那这周双白正处年少,想必也是长身体呢。“明日我拾几个雪梨调着冰糖炖了,哥哥喝了也解解燥。”梁淑甯的话也是为了缓解此刻有些尴尬的气氛,能亲眼瞧见周双白这株绛珠仙草堕凡尘的时刻也是很难得了。周双白点点头,却没说话,心想他身上的燥,几颗梨子怕是解不了的。过几日,张太医来问诊,倒是没有待得太久,只听得周双白与张太医交流斟酌用药,梁淑甯在旁也听不懂,只是惊讶于周双白对于药理竟也颇有研究,老话说得不错,这人若是行便处处行,梁淑甯努努嘴,后脚送张太医出院子。楼上人倚着窗看她出了垂花门,小姑娘正站在抽芽的柳条下,叫住了欲告辞的张太医。“太医留步,敢问我哥哥的眼睛何时才能复明呢?”梁淑甯前世今生都是不善说话的,若不是到了这会儿实在担心周双白的病情,也不会鼓足勇气来问眼前的陌生人。那张太医生得确实不算面善,眉间有三道刀刻一般的川字纹,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特意缓了缓面色,回道,“梁姑娘无需担忧,想是快了。”说完眉头又径自收紧,方才那位的眼睛不过是月前遭袭移出涵洞时暂用白纱以作遮挡,想不通为何要向家中瞒报眼睛失明一事,张太医瞧了梁淑甯一眼,他在太医院当值多年知道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万万不能多说,这周双白眼下颇得太子倚重,且此人小小年纪深不见底,不论如何都是他得罪不起的贵重之人。张太医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抿着嘴匆匆告辞了。梁淑甯听太医这么说,心里立马松了一大截,想只要别耽误了科考大事就成,这距离春闱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地,该带着的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这些日子,听说冯家表哥如今已经院门都不出地闷头苦读了,就连那一向闹腾的覃啸阳,听倪若说也不知跟家里人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这会子请了好几个先生入府,横竖十全大补一锅乱炖起来,只可惜这小子平日里落下的功课着实太多,不知这抱佛脚最终能不能见成效呢。倪若又侧面朝她打听了问冯云榉的近况,言语间表现出关心来,说她特意去寺内替覃啸阳求了签,也替冯表哥求了,梁淑甯不戳破她,只眯着眼笑,算起来她可是活过了两辈子嫁过人的,看着这年少小儿女谈起这样懵懂的情愫,怎么也莫名跟着激动起来了呢。而那周双白整日懒懒散散的,梁淑甯觉得大有不妥,从此她天天没事就杵在周双白眼前,缠着问他眼前隐约有光亮没有,只要周双白点头或说是有了些光影,就能教小姑娘甜甜地笑出一口糯米银牙来,周双白不觉得自己此中行径颇为卑鄙,反而觉得有种别样趣味。这日将周双白扶到窗边的罗汉床晒太阳,梁淑甯就窝在他不远处的矮榻上精心做着手里的活计,她是想春闱前给周双白赶出一身新衣,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穿进贡院里去,好歹她尽了这一份心,往后东西搁在那他瞧见了,也多少能念着她的好。毕竟这周双白天资非凡,贡院的门槛一出一进,仿佛前后脚的功夫,便天下扬名了,两人的地位也立时千差万别起来,往后她可就只有仰望云端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