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去想那些乌糟糟的,又专心于手下的事,这女红算是她两辈子难得最精进的一样,也最能拿得出手,先前说好了不去碰,这会儿又为他破了例。她现在绣得是大袖上的一树修竹,有节节高升的好寓意,雨过天青色的外袍配上玉色宫绦定能衬出他的温润疏朗。前世她曾为他补过一次旧袍,偷偷尺量了衣裳以至于他各处臂围尺寸她都记得,此时只差那领口的扣袢,唯独这扣袢要套在身在才得以确定位置,领口位置显眼更是要做得服帖才行。梁淑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旁的周双白一眼,不想这东西半途而废咬咬牙还是提了,只见周双白点点头,安静地坐着等她来试尺寸。梁淑甯心下正高兴他愿意如此配合,她一手拿着针线,另一手拿着布袢比划着大概位置,却看不到那人白纱后隐藏的眸光流转,他心中生出一丝疑窦,为何从未量过的尺寸,竟也做得如此合身?梁淑甯将袢子钉好于那处,正想着将线头断掉,却发现没带着剪子来,此时手上正拿针线,也脱不开身去够那线笼里的银剪,她大致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周双白的脸,反正他也不知道,下一秒用手扯着银针鼻内的线悄悄倾身上去,咬住那袢上的丝线,微微一用力,便断了。她贴过来的瞬间,周双白心中并无准备,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两指宽,隐约能感到她咻咻的鼻息轻柔扫在他的脸侧,身子却莫名地绷起来,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垂眼去看她。线头被咬断的瞬间他心弦也跟着一动,像是湖心上蜻蜓点水一般,她刚来了又要走开,周双白管不住自己的手,两指一并圈住了她的腕子。“甯儿用的什么香?”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攥住了她的手,索性正色道,“好闻。”梁淑甯怔了一下,心道自己还是鲁莽,他眼睛看不到不代表鼻子不灵,周双白不喜人近身,方才挨成那样算是一种冒犯,这会儿手腕被他拿在手里,拢得很紧。她一边有些怵他这是恼了,另一边也不大好意思同他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话来。再说周双白是什么人,终年不化冰岩似的,现下她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怎么能厚着脸皮,因他随口的一句问话就想入非非?还是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涨红了脸,梁淑甯老实巴交地答,“是江南李主帐中香,用了鹅梨和着沉香屑隔水蒸出来的,若是哥哥喜欢,改日送些与你。”最后一句明显是她顺嘴说出来缓解尴尬的,前世她偷偷慕恋他,便将屋内薰香改为二苏旧居的“雪中月露”,只因那股子清峻冷冽才与他更合,周双白怎么会喜欢这甜腻的鹅梨香?果然听他开口拒了她,“倒不用,”谁知他托着她的手腕凑在鼻端一闻,又添了一句,“香炉熏出来不比身上带的。”此处被他刻意略去了一个“你”字。纵使少了这么个字,可梁淑甯一听,仍纳闷儿这话是几个意思,简直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可偏偏周双白就是满脸的正经,况他现下还在病中,略带着苍白的面色有种羸弱之美,倒愈发显得此刻胡思乱想的自己才是那个不正经的。她这会儿脸红透了,顺着耳朵根伸到颈子里,是因为自己无端肖想而感到的羞愧。周双白偷眼看她羞红一张脸,艳得宛若春信桃花一瓣,一时怔忡手微松了半寸,倒被她眼尖钻准了时机,稍一用力将腕子从他掌心脱出来,往旁边闪身打岔道,“哥哥是男子,自然不懂女孩儿心思,现今时兴的是燃香丸,熏在里衣或珠钗之上,外裳将香气一罩显得不浓,再由体温一暖,徐徐生香才算雅致,珠钗上带了香气缀在云鬓之间,行至所处香气若隐若现,却生生教人找不出这香味来源何处……”梁淑甯嘴巴一张一翕地跟他解释了一堆,拼了命想把这段找补回来。“以往众人尚香品香,原先不解,如今眼睛瞧不见,倒有些能体会个中妙处了。”周双白颔首以表同意,就这么偏头看着眼前的“妙处”。梁淑甯明知道他这会儿看不见,却莫名被“盯”得有些臊得慌,听他说到“如今眼睛看不见”,不知怎地又有些心酸起来,就同他扯起别的话头子,“其实,上元节那日之事,我一直想与哥哥致歉,若非我不留心把荷包给了覃啸阳,还当面顶撞兄长,哥哥也不会连夜动身南下,也就不会招致这样的祸端。”一听到那个颇为刺耳的名字,周双白此刻满心的旖、旎就这么被倏然打断了,微微蹙起了浓眉,这张嘴真是向来知道怎么拣些他不爱听的说,是不是他太过好性儿就教她长不了记性,可对着眼前这么一张懵懂娇嫩的脸怎么也坏不起来,“你我兄妹之间,哪能这样见外。”周双白这样说,无非就是想告诉她,他们二人之间可是要比覃啸阳那个不相干的外人,要亲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