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走这来了,怎么说起三姑娘的事了,”赵姨娘不悦道:“林姑娘身体怎样了?”“劳姨奶奶惦记着,受了惊,刚喝药歇下了。”紫鹃自知失言,又见着赵姨娘定定望着桌上那堆老太太带过来的补品,忙赔笑道:“这么晚些儿,还劳姨奶奶跑一趟,真是太过意不去了。姑娘前两天刚从二奶奶那里讨了些暹罗国的茶叶,姨奶奶尝尝这味儿合不合口,若是觉得还行,我让雪雁打包了给环哥儿也孝敬一些。”一面说着,不忘使了眼色让雪雁将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赵姨娘自是见着,抿了一口茶道:“这味儿我看还行,只是这天乍暖乍寒的,园子里又闹了蛇,环哥儿今个回了房就闹着身子不爽利,还说要喝什么玫瑰露……你给听听,哪有这么娇气的哥儿,给我气得骂了一顿,想那玫瑰露是什么稀罕玩意,也轮得上他在这里闹腾,有这劲头多要二两雄黄酒才是正经,不然被蛇吓了咬了,哭了都没处说去。”“姨奶奶话可不能那么说,”紫鹃忙道:“环哥儿可是主子……”“姨娘来了?怎得不叫我起来?”娇柔的女声打断了紫鹃的话头,二人循声望去,却见黛玉不知何时自己披衣起来了,紫鹃连忙起身去扶,只听黛玉轻声道:“姨娘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还不快向姨娘赔不是?”紫鹃连忙转身道歉,赵姨娘忙道:“我原本就是听说姑娘身体不适才特意过来看看,怎么又把姑娘吵起来了,耽误了姑娘休息老太太可得打杀了我,姑娘还是歇着去吧。”黛玉忙劝,见赵姨娘一心想走,才顺着道:“天这么晚了,便让紫鹃送姨娘一道吧,”说着又向雪雁道:“桌上那些东西都给姨娘包好了不曾?屋子里的雄黄酒可还有剩的?都给姨娘提过去,再去看看房里的嬷嬷还有谁醒着,若是醒着便劳她同紫鹃一同送送姨娘,不然你就同紫鹃跑一趟罢。”“那可都是老太太送来的东西,姑娘你怎么好转手便送我的?”赵姨娘慌摆手道。“瞧姨娘说的,环哥儿可是老太太的亲孙儿,我把这些给了环哥儿,老太太怎会同我置气?”黛玉笑道:“姨娘面皮薄,不肯扰了老太太,我这既然都有,怎么有不给的理?横竖我这病身子,也用不了这些,白白放着岂不是更辜负了老太太的心意?姨娘莫说了,这天色再晚些怕是要下雨,姨娘若想动身便趁早罢,莫沾了夜里的寒气。”眼见雪雁又将东西抱了回来,赵姨娘忙道谢去了,紫鹃暗自叹了口气,还想服侍黛玉睡着再走,黛玉却笑骂着将她赶了出去,只能嘱着雪雁多留意些,自己不情不愿地拿了东西跟着赵姨娘去了。却说黛玉好容易将赵姨娘送了出去,自己却忍不住咳了好一阵,差点将方才喝的药都呕出来,雪雁连忙帮她顺气,不解道:“姑娘这般难受,怎么还要起来?那赵姨奶奶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不过是从三姑娘那里过来做个顺水人情,有紫娟姐姐招呼着自然差不了她的去,姑娘难道还怕了她不成?”“你却懂得什么?”黛玉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轻叱道:“倒是你,我平日都如何同你们说的?看不见便罢了,既然姨娘都看见桌上那些东西了,你还去收它作甚?直接送了便是了,却嫌这园子里碎嘴的还不够多吗?真一个二个都不听我的话了吗?”雪雁自知理亏,又无从辩解,只得委屈地服侍着黛玉睡下,不再多言。黛玉见雪雁年幼,今日也委实被吓得不轻,便打发她先去睡了。窗外开始响起雨声,从最初的两三滴到绵绵不绝的潇潇淅淅,泥土、青草和竹叶的清香都伴着被打湿的晚风悄然吹进了屋内,黛玉独自坐在床上,看着烛火外的雨夜,不知不觉又开始落泪。她又开始想家。江南三月的雨声,从姑苏到淮扬,那雨声同这里也似乎没什么分别,滴过乌瓦淌过飞檐,又安静地落进泥土里,抑或是落进绕城的水道里,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同这里万紫千红的喧闹不太,江南的春天是安静的,但母亲总会给她裹上厚厚的斗篷,生怕她在这一出又一出的乍暖还寒里着了凉。她那时总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感觉不到老天爷变幻莫测的脾气,只顾着看归来的燕儿新吐的春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直担忧自己的母亲却先她一步倒下了。来这里许久,她依旧每一天都在想家。像是墙角里疯狂生长的绿苔,永远不能被割除,看着绿意盎然,却将白色的心墙蛀得千疮百孔,只等一次未知的风雨,那面山墙便会轰然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