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玠狠狠擦了两下嘴,拨开他的手:“天上人间,一晚上八千,男的女的任你挑。”“没想到啊,你还挺懂行情,扫黄打非没少跟着去吧。”蒋危拍拍庄玠的脸,又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不阴不阳地问:“你喜欢那囚犯头?剃得跟个卤蛋似的。”庄玠看了他一眼,知道刚才贺延送自己被看见了,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话。蒋危一时又心头火起,抓着他的手微微使劲,庄玠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印:“你来贺喜的还是奔丧的,笑一下能死啊。”庄玠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对此只当没听见,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他低头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眼里带着明显的厌倦,地砖的折光在肩上错落有致。蒋危从背后勾上去,咬着庄玠的耳朵说:“晚上再收拾你。”晚上这桌婚宴办得相对简单,没有太复杂的流程,来参会的大多是至交好友,新人换了身中式礼服,穿梭在各桌之间敬酒。看他两人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蒋危把庄玠拉到最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爷爷。”蒋老司令竟然还没有走。若说蒋危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尊敬的人,算来算去只有这位老爷子。蒋司令生的儿子没管教好,当年上山下乡插队,蒋危的爸爸下放到地方,本来想混几年履历给以后仕途铺路,结果惹了一堆事不说,还搞出个外室。老爷子一气之下跟儿子断了关系,等嫡孙一出生,就叫警卫员接回大院去,养在身边,用部队里训新兵那套标准严苛要求,绝不教出第二个混账来。蒋老司令坐在上席,双眼因年迈而显得浑浊,却依然沉定地望向门口,透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他轻轻招了招手:“庄庄,你来,到爷爷这来。”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蒋家和庄家算是世交,从土地革命时期一直到解放战争结束,蒋老爷子做司令,庄老爷子是政委,一个战壕里扛步枪背过命的交情,蒋老司令对庄玠比亲孙子还疼。“小恒他们几个说你不肯出门,爷爷昨晚就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听人说你值班。”蒋老司令拉着他的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果然你中午没来,就等了会儿,你有三年没回咱们大院了,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庄玠想起昨晚是有个未接来电,手机在地毯上疯狂地震动,无人理会。他不敢去细想没接到电话的原因,手指在袖管里攥着衣角,指甲因为用力泛起青白色,身体竭力抑制颤抖,“爷爷,我……我值班。”“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工作忙,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蒋老司令转过头,看向蒋危,责备道:“跟小庄学着点,少干那些横行霸道的事,还有,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蒋危斜了庄玠一眼,似笑非笑:“哦,我也值班。”蒋老司令摇摇头,懒得再和这个不省心的孙子多说,拍着庄玠的手叮嘱:“有空回来看看,老政委两口很想你。”庄玠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衣角。蒋老司令毕竟年纪大了,出来时间一长就显得力有不逮,略微说了几句,便叫警卫员扶着出去,上车前还拉着两个最疼爱的小辈的手,嘱咐他们要添衣,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庄玠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那双眼里承载的东西太多,赞誉,骄傲,慈爱,他被夹在光与暗的罅隙里,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期许。婚宴到尾声时有一道庸俗而甜蜜的程序。千百盏水晶吊灯齐齐熄灭,只留下暖橙色的氛围灯,电子荧幕上播放着新人一路走来的vlog,从相识到携手,历尽千帆后的结缡,酸甜苦辣到了此刻都是甜蜜。一室昏灯里,新人在台上饮交杯酒,所有光束汇成圈投向高台。庄玠靠着椅背发怔,目光虚浮在空中的某一点,毫无目的地看着,蒋危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冷不防俯身下来,一手撑着椅背,抿了小半口酒含住他的唇。庄玠偏头想躲,一只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衬衣,在背脊上轻抚。这个吻史无前例的温柔,与往常截然不同。蒋危第一次有种微妙的感觉,他在这一刻忽然极度渴望某种仪式,渴望拥有法律上的认证,渴望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渴望在阳光下毫无顾忌地宣示爱意。交杯酒饮完,灯火重燃,蒋危怀着一点点期许去看他的神色,庄玠坐在原地没有动。那双眼始终冷冷的,像冰岛看不到边际的永夜,漆黑一片,他的肤色被衬得愈发白,不是羊脂玉触手生温的感觉,而是雪一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