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虞知鸿稍往后仰了仰,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开,“是他。他没名没姓,从小被唤作小柱。名册上的名字,是他找周文书随便取的。”顾铎奇道:“你认识他?很熟么。”“不熟。”虞知鸿道,“每一个被留在战场上的人,我都会记得。”顾铎识趣地退回自己的坐位上,不甚赞同地说:“那岂不是累的慌。与其惦记死的,不如惦记还活着的,趁大家还能喘气,对他们好一点。”虞知鸿一愣。顾铎说完,又开始想跑了。但这回连屁股都没来得及抬起来,他就听见虞知鸿说:“等等。”顾铎茫然道:“啊?你又有事了?”虞知鸿是晃神了才冒出这么一句话,又不好吞回去了,便道:“我刚刚想起,这些天没看到你读书,考校你一些问题。”顾铎乐意研究兵法,却不见得喜欢考校。他深知自己在战争上缺少经验,只能靠纸上的学习尽量弥补,奈何昨晚睡得就不踏实,考着考着,更困倦起来,止不住地捂着脸打呵欠。好容易熬到考完,他跳车的动作像有恶犬在后边追似的,差点把王誉撞倒。“吁!”顾铎刹住腿,定睛一看,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王誉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应该不是来叫你吃饭的。”顾铎犹如刚刚出狱,看风也顺看天也亮,又「活」了过来,热热乎乎地说:“这就中午了?走走走!”虞知鸿坐在车里,从风吹起的车窗帘下,正好能目送这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一路笑闹。王誉还朝驾车的张全打了个手势,张全便来问:“王爷,用膳了。您……”虞知鸿望着那两道背影,没什么胃口,道:“你去吧,不必管我。”张全这人是个实心的,凡事说一就绝不会做二,让往东走,他连东南方向都不会多看一眼。倒是顾铎吃饭时没见到虞知鸿,不知怎么想的,一心竟认定和自己或许有关,怕是刚刚考校太不像话,噎得贤王殿下连饭都吃不下去,并宣称对此负责,打了饭菜送去。虞知鸿正在看账册,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了一句「放着吧」,连来的是谁都没看。正午的阳光太足,他像个不乐意见光的鬼魂,拉着大半的窗帘,坐在幽暗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书上蝇头小字。顾铎无端想起王誉说虞知鸿瘦了。许是光影的缘故,他甚至联想到了早上那位老人,好像虞知鸿也是一般虚弱,能被风吹走似的。在这一走神间,顾铎差点把白菜蛋花汤给扣了。幸好虞知鸿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恰好接住。顾铎讪讪道:“手滑。”虞知鸿差点被这汤淋了一头,竟也不恼,只放在一边:“无妨。”顾铎这几天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得出了「人多吃饭香」的心得,因为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他也分外不想把虞知鸿自己留在这,便坐下来问:“你怎么不去吃饭?”虞知鸿道:“看账册。”顾铎拿来一本,随手翻了翻,深觉看这玩意没劲,不如虞知鸿赏心悦目,更没有自己秀色可餐,于是自作主张地通通收了起来:“那也不能不吃饭,账册也不会长腿跑了。”虞知鸿说:“也没有胃口。”这倒是个实在的理由。顾铎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脑袋,认真出起主意:“我也不大容易饿,但累了就想吃东西。你要不别坐车了,和大家一块骑马?”虞知鸿道:“好。”顾铎道:“要是再吃不下,那就多走路。晚上我带你去钻小树林啊?”虞知鸿:……「钻小树林」这词是顾铎刚刚学的,他显然还不知其意,照着字面意思拿来乱用,还用得口不对心。——别的话说出口,他多半盼人家答应,但这一句不然。和虞知鸿在一起,远不如找别人玩来得自在。可他一想起虞知鸿自己坐在阴影里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小花拍了一巴掌似的不对。顾铎自己都闹不明白,他想不想让虞知鸿答应。这悬念没悬太久,虞知鸿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回答:“不必,你想出去,可以去找张全他们。”顾铎松开一口气,却又松得不彻底,心里头还丝丝缕缕吊着点什么,隐隐约约地别扭着:“不了,让你知道我和他们出去玩,要是我干了点什么,你岂不是一抓一个准?我今天就老老实实睡觉去。”虞知鸿说:“也好。”虞知鸿没吃完,顾铎就在他旁边尽职尽责地陪着,只需虞知鸿偶尔搭腔,他就能从刚刚张全吃了三大碗,到王誉早上拿他打赌还赌输了,统统说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