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了动嘴唇:“……谁?”“谁在那里?”她说着,停顿了一下,迟疑着,不确定地问了一声:“……是赫尔曼吗?赫尔曼回来了吗?”*现在应该说是青年。赫尔曼比阮笙大一些,他已经迈过成年的关卡,不再是那个只能喝果酒解闷的未成年人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有些微微发抖地抚摸着她的眼窝。那美丽的、湖泊般的眼睛,让他神魂颠倒的双眸,如今却看不见了。“你看不到我了。”“嗯。”“……没有人能治好吗?那群人都是废物吗!”阮笙抓紧他颤抖的手:“赫尔曼。”“我的眼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是能够活着回来,我就很感激了。”赫尔曼的心跳停了一拍,她主动抓着他的手。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难得雀跃不已。“……那时候,我不在沃米卡,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着回来了,对吗?”阮笙说,“我相信你有所成长。从前我们都太小、太幼稚,太以自我为中心。失去视觉之后,我才明白,仅仅是活着,对我来说,就已经是神明的恩赐……”她说话的时候,垂着玫瑰色的眼睫,脸色苍白,整个人充满着易碎感。“好。我听你的,那就不问。”“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你的外表有发生什么变化吗?”她又说。赫尔曼捏着她的掌心,按在自己的眼尾:“我的眼角这里,有一条浅浅的疤……”他话音未落,那冰凉的指腹摩擦过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好像有一股电流流过他的全身,他狠狠地心悸了一下。“怎么弄的?”那少女问。“打架的时候,被精灵族的家伙们弄伤的。”“你还是没长什么记性。其他的地方呢?”“耳廓这里。被一个牙尖嘴利的精灵啃了一口……”“……很痛吧?你的族人真是凶残。”……“我听说,你还没有订婚。”最后,两个人都躺在天台上,头对头,眯着眼睛吹风。风里卷着树叶的清香和松木的冷香。赫尔曼忍不住别过头一直看她。少女的睫毛像一只蝴蝶一样安静地立在她的眼睑上。展翅欲飞。“对。”阮笙说。“我这次来的仓促,本意是跟德莱特商量外交和会的事宜,但是他告诉我他今天下午有事,我碰巧见到你,什么也没来得及带。”“不需要带。能见到你就好了,我的那些老朋友,现在都被德莱特阻碍,我一个也见不到,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赫尔曼看着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以为他在王室的血斗里浸染这么久,心脏早就已经麻木,可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好像一下子被扔进了时间的回廊里,他重新回到了他们嬉笑打闹的那些年,他们牵着手在树荫下追逐奔跑,那些天真、美好的又无忧无虑的时光。他看得久了,少女或许是察觉到了视线,有点疑惑地转过头。赫尔曼立刻、飞快地把头扭回去,害怕被她看到自己脸红似的,又想到,少女什么也看不见,在心底嗤笑自己沉不住气。有那么一瞬间,赫尔曼有个冲动的念头,他甚至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差一点,他就要对阮笙说“跟我走吧,跟我回精灵之森吧”。一起逃亡,一起从这个复杂的、脏污的人间界逃离,就像是那个夏日的、电闪雷鸣的雨夜,我们手牵着手,淋着大雨也无所畏惧,像两个孩子一样,在黑暗中奔向那一盏唯一的光明。——仅仅是“差一点儿”而已。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幼稚、轻狂又傲慢的少年了。他的背上是整个精灵族的兴衰,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和亚特帝国建交,那么便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带走帝国尊贵的公女。他的心里,除了她,还多了很多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可是,也是有别的办法的。“……海洛茵,如果你想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么,联姻吧,和我。”红发的青年说,“成为精灵族的王后。我们一起,离开沃米卡。”阮笙偏头,她感觉到青年手掌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温度烫得几乎能灼伤她。赫尔曼的体内流动的血液,不管再过多少年,也依旧这样滚烫吧。她动了动嘴唇,开口:“我……”话还没说,楼下花园中央喷泉水池雕塑炸裂。那里原本是一座小型光明神神像,现在变得破败不堪,断壁残垣,神像的上半身被削去,炸成碎块,落入池底。金发的高马尾青年就这样站着,看着他们的方向,脸色阴鸷到可怖,浓烟散去,他转身离开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