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东西在追她,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有一种感觉,它快追上自己了。
身后的倒影里,好像是鬼面人,他握着长斧,只需一下就能让她人首分离。
她越跑越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未跑出过这片密林,脚下稍一凝滞,有东西就顺着脚背爬了上来,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蛇,它们缠紧了她,让她寸步难行。
她心中恐惧万分,用脚奋力蹬开黏腻凉滑的群蛇,脚却被绊倒,树上的枝叶活了过来,藤蔓像头发一样缠住她,将她倒吊起来,血液霎时直冲头顶,她不断扭动身躯想要挣脱,藤蔓又绕上了她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像绝望的伞,遮云蔽日,她仍不死心地用手去抠颈间越缠越紧的藤蔓,眼前却乍然闪现流霞放大的鬼脸,空洞无眼的双框中淌出浓稠的鲜血,殷红裂嘴里窜出炙热的火苗,只须臾片刻,一切都燃了起来,犹如将她置身燃烧地狱,永无休止。
她嗓子里终于嘶吼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
顾九溟正在专心誊抄卷宗,听到隔壁传来动静,手下一抖,朱批瞬间模糊不清,他扔下狼毫笔,起身转入内室。
床榻上的女子仍在梦中,她面露惊恐,表情痛苦万分,一双玉臂从锦被中滑出,纤纤素手在空中抓取,顾九溟跑过去握住了那双手,她仿佛找到救命稻草,紧紧回握他的。
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羽扇般的黑鸦长睫颤动得厉害,樱粉的嘴唇不断翕动,口齿不清的念叨着什么,额前的乌发被汗水打湿,胡乱地结成几络黏在眉间,浑身发颤,身上热气蒸腾,顾九溟心尖都被揪起,他靠近她,听她到底在说什么。
“快救火,快来人救火,里面还有活人。。。。。。”
顾九溟心神震动,又听她说:“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们,别来找我。”
“我也会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浑身筛糠般抖起来,本就瓷白的肌肤此刻面若白纸,完全失去了血色,顾九溟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娇嫩柔弱,冰凉入骨,他伸手去探她额头,那里滚烫难耐。
他紧锁俊眉,大声喊:“快把翁达叫来。”
*
翁达仔细给江希月诊过脉后,又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箱,取出一包银针,将针头在烛火上炙烤,缓缓灸在她头顶几处大穴上,片刻后,她的头顶释出袅袅白气。
顾九溟一直没有离开内室,他静静看着翁达诊治,针灸结束后,翁达收起医箱,顾九溟也站起身,两人走到屋外,关好内室的门,翁达拱手一礼,恭敬道:
“世子,江宫正应是在地底受了寒凉,又不慎吸入浓烟,后被大火惊吓,这才染了寒热之症,适才翁某已替她做了针灸,排出大部分寒湿之气,现在某即刻开出一道方子,照这个方子熬药服用,只要能熬过今晚,应无大碍。”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熬不过去?”顾九溟蹙眉问。
翁达迟疑片刻:“这便是翁某要同世子所说的第一件奇事。”
“翁医工请讲。”
“翁某从医多年,第一次遇到江宫正这样的脉象,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顾九溟深吸一口气,“医工不妨直说。”
“是。”翁达捋了捋胡须,表情困惑道:“根据江宫正的表像,身子里似有弱症,应是娘胎里带来的心疾,只不过这些年来控制得不错,我看竟是大有痊愈之相,这在翁某看来确是奇事。”
顾九溟今日倒是第一次知晓江希月还有心疾,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她晕倒在雪地里的模样,心中一阵后怕,他有些自责先前只顾着怀疑她的身份和接近他的目的,却忽略了她的健康和需求。
“除了这,还有第二奇事?”他紧紧盯着翁达。
“是,”翁达似乎下了决心,郑重道:“正常来说,心疾之症应是奇脉,而江宫正的脉象,却是。。。。。。阴脉。”
“换言之,这具身体的主人,理应是个。。。。。。死人。”
翁达小心斟酌词句,“人的身子本是阴阳调和,阴阳互相滋生,催动五脉,气血行涌,而江宫正这身子,却毫无阴阳生气,死气沉沉,这是。。。。。。未得寿元之像啊。”
“世子刚才问翁某江宫正是否能醒来,翁某只可说,一切唯心。”
“一切唯心?”
“是,”翁达道:“正如某刚才所言,江宫正的身体虚弱无力,能够让她醒来的,唯凭心志,心若求生,一切皆可调和。”
说罢他偷偷斜睨了一眼世子,见他陷入沉思并未怪责,便又叹了口气道,“刚刚翁某发现江宫正身上还有多处新旧伤口,她脖颈的旧伤正在结痂,也需及时涂抹药膏,否则将来就留疤了。
若是世子无事,翁某这就下去给江宫正开方研药,早些服下,也可助她早些醒来。”
翁达见他颔首,即刻背起药箱转身离开。
顾九溟目送他出去,亲自阖上外门,复又转入内室,他望着床榻上沉睡不醒的女子,瞳底有无数幽光闪过。
“江希月,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