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洋就这样在一阵阵异样的打量之中抬头挺胸地踩上了楼阶那块姜黄朱纹的地毯,这是一个淘金归来的恩客赠给娇兰楼的洋货年贺礼,说法是看不得娇弱的美人们哪日不当心,被这笨拙生硬的台阶磕伤了膝盖
今夜也不知是撞了哪门子邪的如此多事,整个娇兰楼的聪明人还未想好如何在那吴队长来人之后的对策,倒是先有两个比巡捕房还要匪气蛮横的大高个踩进了门槛,二人皆是一致的洋服短发,进门之后便四下张望不理门堂的恭敬,按常理这么的来人身后总要有个后脚入门的富贵打扮,可往外张望也不见再有人人影,这次一个近门的龟公比那鸨母先了一步迎上笑脸
“二位是来找哪位先生的?”
这二人身上虽是新服,可也不是什么贵重货色,此类牛高马大的洋仆衣着,不是哪家的打手便是把门的狗,他们向来只是找人开路,可也挤不出娇兰楼一个雅座的花销,但是金主家的狗也是小半个爷,你给安排得好,也是能得两个赏钱的
“可有一个头六尺出头,贼眉鼠眼,粤音不正的生客?”
这话给那龟公问得脸上发僵,今夜生客近十,可自己没见着这么个模样的,好在那鸨母就在附近,赶忙上前
“二位可是找的胡先生?”二人木楞地点了点头,鸨母心头松下一口气,好在刚从没轻易给胡三洋半点怠慢,到底是自己把人看低了些,不曾想这么个与自己等个头的男人还有这么两个门面,赶忙将人请上楼去,可她立马后悔自己做了件大错之事,那二人还未等临近的小婢开门便自行上前粗蛮地惹出一阵砰砰,屋中散出一股比门外还浓郁的混杂熏香,随后三两声女子惊吓的叫喊惹去了楼上楼下不少双眼睛
那鸨母一时间失神发,反应过来要上前拦人已没了可能,只瞧见那二人齐步穿过小厅直奔帷幔遮掩的内室,桃粉的帷幔险些被这两双大手拽下,两人虽说面上瞧不出太多,但明显也从一脸死板之中显出几分慌乱
眼前当真香艳旖旎,胡三洋赤裸着大半身子左搂右抱,压在他腿上骑坐的女子手中还一团杂糅着他贴身那一尺裤头,仅有一人那贴身的小衣还未解带,余下的,便是与那些个书局之中不上台面的“好东西”里的活色生香一般,甚至更加挠人心肺,直冲血脉
比起那三个倌人,胡三洋的神情似乎更像见了活鬼受了大辱的贤良妇人,他颤抖着躲过其中一人手中的被褥遮掩,绕过这两个罪魁祸首的闯门者,反倒恶语相向了已是满脸求饶的鸨母与身后的小婢
“胡先生,当家的有请!”洋服壮汉其中一人冷声道,胡三洋一撇嘴不敢有怨,唯唯诺诺地应下一声好,随后二人也没再多留,转身出了这铃兰间,门外那些个闲着的多事的都是机灵人,听着脚步声渐进便赶忙散开,那二人出门之后往门旁左右一立,这才有了随主人而来的模样,可胡三洋那头蜡过的头发已杂乱不堪,他垂头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裤袋衣扣
这原本出手阔绰的胡大爷在随着二人走出的模样没了上楼时的神气,反而更像保错了派别而被巡捕房拉去替死示众的那些个瘦弱文绉的新学堂书生,他心里怒火三番两次要冲破而出,怎知来到门外,瞧见了那黑亮的洋车门旁的一袭玫瑰色的长裙摆,便又咽回下去,两眼发亮地顺着层层叠叠的洋纱镂花而上,眼神贪婪地将那妩媚眼角之显露的鄙夷与厌恶一并吮吸,好在他还有两分理智,微微躬身柔和道
“是您!这可叫胡某意外不已!”
解袭洪感到胃中的烧灼已冲入喉中,但她还是将其强咽而下,一眼狠厉地投向从那娇兰楼二楼正伸长了脖子想要将她她裙摆花边样式瞧个真切的倌人,这才又冷眼转向胡三洋,实在开口不出一个好语调
“扰了胡先生的好事,该是我的冒失!可是大先生让我来佛山找你,这可耽误不得!”
胡三洋自然猜到这么个装模作样烧香敬神的俗家女人是找不到他的,自己便是连番受创才未察觉被人跟了兵马或是报信的谴魂,他眼睛依旧没从解袭洪身上挪开半分,就这么直勾勾地无礼而视,发出一声自嘲的笑点了点头
“瞒不过大先生!那么解当家可是来替大先生收拾我这个败事有余的废物?”
话到此处他耳边又响起了王茅二人声声有力的口诀以及后来那多管闲事的猴灵吼叫,自己即便毫无受损也察觉不了这“大先生”在身边动的手脚,可就这么两个根本不及自己当年相同年岁时的货色,经过了聚阴坑那夜,他是彻底恨之入骨!
解袭洪没因自己的厌恶而不顾大局,掏出随身的镀银匣子,从中掏出三支洋卷烟让随从递给胡三洋,胡三洋将洋烟抵在鼻头猛地吮吸着女子指间夹带的香气,心满意足地就着另一人递来的火享受上了
“大先生让我来给你送钱捎话,你明日去佛山的倚云居一趟,给你备下了一百银元和二百大洋,拿着这钱,去丰州一趟,船票会在接你的车子上!”
胡三洋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已经所剩无几的烟脚随手一扔,谢过之后便由闯门那二人随后,押解一般地往自己停宿的一里外的宿店去了
第41章夜里事
解袭洪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回到那散着皮革气味的洋车之中不断地揉搓自己的眼角穴,即便是自己最爱的那口清炖燕窝,口干舌燥地咽下一口却反胃无比,只好盖上了瓷盅的盖子,拿出纹饰华美的洋脂粉盒,用内里面嵌着的那块模糊的小镜开始对自己一脸妆容吹毛求疵,还在犹豫是否再添补之时,车已渐慢熄火,她赶忙理了理碎发捻出一块小洋给了门堂恭敬迎客的少年,腰肢摇曳地走入了明亮宽敞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