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奖过奖,少主一手琵琶出神入化,能被您抚奏一曲,是它的造化。”
戚寒野瞥了戚长缨一眼,笑盈盈接过,调了弦,伸手请戚长缨入座:“姑姑怎么不坐?您放心,侄儿这一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戚长缨揣摩不出他的意图,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冷脸驳斥,遂耐着性子落座,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庭外月色溶溶,水银泻地,两棵团团蒙蒙的菩提树投落下摇曳的影子,如两朵暗藏诡秘与危机的黑云。
远处嘈杂的人声变得模糊,时浓时淡的香火味也被风带远,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这刻意维系的寂静中——
琵琶声陡起,如雷如霆,十万伏兵齐出阵,力拔山兮气盖世。
琵琶声转抑,如泣如诉,时不利兮奈若何,无定河边垒白骨。
一曲终了,满座怔忡。
戚寒野再撩一把弦,众人方惊醒回魂。
“我听过这首曲子……”席间有人回忆道,“当年戚少将曾在营里用箫吹奏过。”
“不错,这是兄长昔日最爱的曲,他常挂在嘴边哼,我从小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往后余生,只怕化成灰也记得。”戚寒野轻笑,双手缓缓抚过琴弦,一字字道,“此曲名为《感皇恩》。”
到此,弦外有音,图穷匕见。
“呵。”戚长缨讽道,“有恩自然感恩,有怨当然也要报怨。”
“你有你的怨,我戚氏无怨。”戚寒野转头问郑刺史,“郑伯,你为官数十载,宦海浮沉,有起有落,你对当今可有怨?”
郑刺史看看他,又看看戚夫人,心下清明,捋须道:“先帝在时,我受小人构陷,在狱中蹉跎三载,后在大将军的帮扶下,先帝撤旨,重又起复,既食朝廷俸禄,岂敢有怨?我对先帝尚且无怨,对当今更是如此,只是早年失望有,叹惜有,如今终于等到他重执威柄,实不相瞒,老夫甚至有些期待,盼他望他是个明君。”
戚寒野逼视他:“他是不是明君,你作为一州刺史,牧一州百姓,没人比你更清楚。”
“是了。自谢衡倒台,圣上明正典刑,大力惩处贪墨受贿,整顿官场吏治,还免除那些每年因天灾影响收成的州县的税粮与徭役,御驾亲征前夕,他甚至定下制度永不加赋,后挥师北上,大败渠勒与韦藩,与大隰开通互市,平定了整个北方的心腹大患,这是两朝以来从未有过的创举。如今他又剑指西南,欲平苗人之乱,雄心野望可见一斑。当今用的是雷霆手段,显的却是菩萨心肠。戚夫人,我看个中或有什么天大的误会,我看少主的意思,似乎与您相左,此事还是关起门来再……”
语音未落,即被一阵狂放大笑截断。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齐齐望向失态的戚长缨。
戚长缨从容笑完,指着戚寒野道:“他一路追杀你,重伤你,是我不计前嫌救下你,如今你还是一味向着他,不知悔改,临阵倒戈。这些年来我教你养你,一片真心当真是尽数喂了狗!如今你我姑侄反目成仇,往后你是死是活,与我全无干系。”
戚寒野狭长的凤目微微瞠大,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说不出。
见她说出这般决绝无情之语,众人纷纷打起圆场:“戚夫人这又是何必……”
戚长缨大袖一扬,翩然转身:“不过你帮姑姑召集旧部,姑姑还是得跟你道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