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元愈发惶恐,“父亲!”
“我并不反对女子干涉朝政,只要有才能,何必居于门第、男女,士大夫之家,多少庸碌酒囊饭袋,任人唯才,任人唯贤,才是举士之道。”
郗元小心翼翼抬头,太傅的面容和蔼,对待家中后辈,他总是态度温和,循循善诱,是个很谦和,又不失威严的长辈。
这副模样,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信任。
如果是以前的郗元,或许也会放松警惕,她低下头,推辞道:“儿妇不敢,阴阳男女有别,各有分工,士入朝堂,妇执帚箕,儿妇何敢妄言朝政。”
“伯黎,你告诉我,如果让你做主,你会怎么处置这个案子?”
太傅说了许多,终于道出关键,他望着面前垂首的女子,打量的目光深邃。
对方显然没有给自己推辞的余地,郗元只能作答,她回复的顺畅,丝毫没有犹豫。
“儿妇不敢妄议国家大事,但既然父亲问起,也不敢不答。此案如何审理,全看父亲之志。”
太傅‘哦?’了声,“在我的志向?”
“父亲若志在效仿伊尹、霍光,则此案只需严惩楚王,其余附逆人员,无须严惩,以彰天子之德。可——”
郗元话锋一转,“若父亲有意问九鼎轻重,则该杀楚王,严惩附逆党羽,若有必要,还可以顺势除去一些阻碍。”
头顶落下的声音依旧不轻不重,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刁难,太傅继续问道:“那伯黎觉得,老夫是要做忠臣,还是要做王莽?”
郗元一时沉默,她既然能说出后一种方案,就代表,在她心中,已经默认太傅是想要改朝换代。
不是要改朝换代的话,何必杀大将军。
已经杀了大将军,大权独揽,便走不了伊霍之路。大将军是辅臣,太傅也是辅臣,只要皇帝愿意,将来,这就是他的罪行。
“人力微弱,难挡大势。太甲杀伊尹,成王流周公。霍光,又是如何下场?如今皇帝幼弱,父亲大权在握,若顾念千秋之名,则不必惜身,若只顾眼前,便管不得身后名。”
全身而退的权臣,少有。
要么,窃取九鼎,要么,三族夷灭。
郗元缓缓抬眸,对上太傅的视线,肯定道:“儿妇以为,王莽留恶名于青史,不过是因为他败了。而今,大权在公冶家,史书怎么写,由父亲决定。”
太傅的笑声无力,带着些许悲凉,“做臣子难啊,做权臣更难,贪欲,总蒙蔽人心。接触过权力的人,便很难放下权力,我就是不愿意放下,我为什么要放下?”
“大将军,是宗室,所以能做辅臣,而我做这个辅臣,花了大半辈子,我还记得,寒窗苦读时的月亮,是那么明。我追随文皇帝,征战天下,文皇帝驾崩,我驻守边疆,岐军几次来犯,都是我,力挽狂澜!我做这个辅臣,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我不甘心,你不也是吗?”
太傅忽然问道:“你除太尉、司空的时候,惶恐之余,应该也隐隐激动吧,现在,是否也如我当初一般失落呢?”
太尉。司空。权柄。
郗元的瞳孔紧缩,迅速低下头去,“父亲。”
“我知道那非你的本愿,先帝只是要一把刀。做刀没意思,我让你做执刀人如何?若得天下,子乐必为王,你就是封国王后。”
郗元不敢回答。
太傅自顾自道:“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原本,但子敏已有妻室,故而,我不能许你长秋宫。”
褚国皇后居长秋宫,常以宫室代指。
“伯黎。很可惜,你可惜是个女公子,我有心栽培,却不知该放你于何处。长幼有序,我对待子乐,不能越过子敏,你与子乐夫妻一体,这令我十分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