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个小孩,脾气倒不小。容成青暗自皱了皱眉,看来此次怕是凶多吉少,先不说帐子外还埋伏着多少人,光是眼前的论珠陵,以他和萧延昭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都应付不了一炷香。
也得试试再说,死也要死个明白。
他飞身扬过一旁的桌子扣在对面人身上,却连着桌面一起都被论珠陵刺穿,直逼心脏。
容成青撤身躲过,见准时机,翻出一套“莲落池影”,这剑招轻盈迅疾,看似能轻松应对,实则绵里藏针,不好招架,霎时间缭绕得论珠陵节节败退,乱了步法身位。容成青要见缝插针刺入腰腹,却被他看出破绽,一旋身避开,凛冽的长枪毫不留情地踏过来,直奔喉咙。
容成青要躲,谁知这本就是论珠陵设好的陷阱等着失血过多的猎物主动跳进来,一躲,锁骨就被扎了十成十,对面人用了十足的了劲头,捅个对穿。
他疼得额头冒出虚汗,骨肉被嵌在冷醒兵器的部位里动弹不得,骨头已经碎了好几条,他感受得到。
来不及动作,论珠陵就马上将长枪抽了出来,连带着他身子晃了晃,膝关节发出断裂的声音,论珠陵下了蛮力去踢,容成青半跪在地上,几乎是彻底落败。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已经不可能,巨大的力量压在他侧颈,那柄长枪更是挥舞着马上要刺入他的喉咙。
“我听萨满长老说,刺穿人的喉咙比直接穿透心脏更痛,我想知道是不是会这样。”论珠陵那双好看的瞳眸直视着天子的眼睛,想要从中分辨出恐惧的等级。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他能很轻易地辨别出人们死前的情绪,这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可惜,容成青此刻的眼中,除了决绝,一无所有。
他失望地撇了撇嘴,没看到最喜欢的求饶戏码,有点不开心,眉眼耷下来,却还是俊美无比。
容成青的嘴唇动了动,他摆了摆手,“如果你是要咒我的话就省省吧,我从出生起就被萨满指认为阿鼻地狱里的一部分了,所以你还是省省,省点力气好好去……你们汉人说的那叫什么来着?西天?嗯,我会祝福你去那里的,安静点,行了吗?”论珠陵似乎是觉得用枪杀掉这位帝王有些没意思,顺势从身上摸出一柄镶嵌了玛瑙石的小刀,把它放在容成青眼前晃了晃,“别怕,它很快。我从没用它杀过人,它是干净的,算我善待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积阴德。”嘴边还带着戏谑的笑,此刻却像地狱里最嗜血的恶魔。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刀柄已经紧紧贴到了容成青的脖颈上,冰冷的刀刃的触感,马上就要见血封喉,他却面不改色地缓缓开口。
“什么?”论珠陵皱着眉,他是真的搞不懂眼前这位大梁天子了,快死了还兜什么圈子。
“我说——我还没死呢。”趁论珠陵短暂为这话失神的一瞬间,容成青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对方后腰的手终于找到了其间铠甲的空隙,然后往里面塞入了自己早在论珠陵发表那一篇长篇大论时就悄悄藏在手心的砼石粉。
伴随着他的动作,灼烧感令论珠陵几乎要大喊了出来,论珠陵咬紧下唇拼命忍耐着,血腥沾染了下唇,血的味道进一步弥漫在他们二人之间,但是这次是论珠陵的血。
容成青扳回一城,勾起一抹笑容,“现在让我来给你这个小朋友上一课,砼石是产自北境昆仑的产物,是天然的矿物质,建造建筑物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绝不可直接接触皮肤,否则会引起溃烂——就像这样。”
说着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在方才接触到粉末时,自己的手心也被粉末灼烧得血肉模糊,掌纹全部看不清了。
“想必你也亲身感受到了直接接触它带来的危害,太傅从小就告诉我,教书育人,理应让他自己感受自己琢磨,否则是不会得出好的道理的。”容成青这幅轻松而挑衅的语气更令论珠陵怒火中烧。
“你耍我?!”他已经顾不得后腰强烈的灼烧感,手中握紧了那柄刀刃,坚定而狠绝地割向容成青的喉管,鲜血飞溅,但却不能平复他半分痛苦和感受到的屈辱。
远处亲眼所见这一切的萧延昭怒吼着,但却再也站不起身。
更让论珠陵感到不平的是,即使是死,容成青没表现出一丝惧怕,完全不是常人该有的情绪。那柄刀从他指间脱落,常年练武已经让他手上堆了厚厚的茧,尽管厌恶,他也竟反常地开始反思容成青方才的话语。
看着一地的尸体的满地狼藉,眼波流转,看不清其中情绪。
死前,容成青并没有多少恐惧。
原来这就是死,原来这不过就是死。
常言道最可怕的死也不过如此,人生的必经之路而已。
论珠陵的刀刃落下来的时候,其实他早有预料,说恨,倒不那么浓厚,说对世间的眷恋,也没有那么隽永。
尘世间的许多人和事在他的眼前闪回,从小到大,有容成殷对他时有时无的照顾;有太傅严厉又倍含温情的管教;有容成忻顶着一张小花脸和他一起种桃树;有越来越沉重的担子,越来越疏远的亲人,越来越难拼凑的情分。这一生好短,却也走了好长的距离。
在最后,他想到的竟然是萧徽的那一张脸,想到被锁在八宝玲珑匣里的丝绢伞,想到绵延不绝的那几个雨天,想象她得知那个真相的时候会不会落泪。
奇怪,他这辈子见过萧徽的次数少得可怜,拢共加在一起也不到几个时辰,他们之间总是隔着重重的纱帐,看不透彻、看不穿彼此。即使这样,潜意识里想到的竟然还是她。
若有来世,萧徽应该早早地投了胎,去过她想要的闲散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