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来世,他想化身为一只鸟,不是必须囚禁在金丝笼中的羽毛,而是鲜活的鸟,扑扇着翅膀遨游在每一处地方,悄悄地观摩她幸福与否,这就很好。
宁陵的万千楼宇在雨帘中明灭,一行车队缓缓驶入城门。
车队中央那辆马车,挂着银銮铃,围了缃色的锦缎,彰显着坐在里面的人尊贵的身份——安南县主萧徽。
萧徽虽为县主,却实非皇室中人。重平元年,萧延昭攻取百越,得封岭南郡公,其唯一胞妹萧徽才得以荫封县主。
封号加身,坠在她尚且青稚的肩膀上,外界对她的风言风语更是一齐袭过来,说她不配也好,说她无权也罢;她只知这封号之下是哥哥一次次的军功,血泪垒起来的阶梯,即使是赤足踩刀锋,她也得登上去。
因此在召她入京的圣旨摆在眼前时,她心中没有犹豫,更不能退缩,身旁没有亲属,只孤身一人带了丫鬟小厮来了皇宫。
雨声渐弱了些,萧徽试探着将重重软云缎制成的帘子掀开一角,柔荑般白净的手探了出来,一旁在外候着的莲燕忙迎过来,“小姐,可是这雨下得身子有些冷了?我去给您拿厚衣裳。”
“不必。”见小丫鬟真要去取,她连忙叫住,“我只是想问,离太初宫还有多远?”
小丫鬟眉梢扬着想了想,“快了,按我们现在的车程,至多不用半时辰便可到了。”说完,莲燕像不放心似的,又问了句,“小姐当真不冷么?要不要我取了手炉来?”
萧徽听到这话展出笑颜,眉梢眼角更添几分灵动,她把帘子又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素净却天然风韵的脸,水眸中还带着笑意。
“现下什么季节还用得着手炉?哥哥怎么还教你带着这些沉物件。”
被笑的丫鬟忙说道:“将军说了,虽是夏季,可毕竟也还是孟夏,小姐从小身子虚,不细心注意着些可不行……”
“入了京也要遭他的唠叨。”嘴上说着嫌弃,但心里想着哥哥的关心,升起几丝暖意。
离家越来越远,这亲情和家庭带给她的感情尚能通过随身带来的器物传递一二,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她不禁望了望马车外的景象,伴随雨丝滴落而更加模糊又陌生起来。
距禁中太初宫倒是一步步越来越近,她此去皇宫是为质,皇室为了控制军功累累的萧延昭下旨,要他唯一的同胞妹妹入宫,好牵制住他远在万里边疆的心。
往后怕是前路未卜,危机重重……
终于到了太初宫,还没来得及抻一抻僵直的腰,马车卜一停下,就有宫里的太监来引路。进了宫,按照惯例也该前去面圣,例行公事罢了,萧徽倒不紧张。按理说皇上再怎么也不会昏头到她一进宫就朝她发难,她虽为质子,却是家里最小的晚辈,更是上将军哥哥无比宠爱的妹妹,皇上对她不说忌惮三分,留些薄面总是可以的。
莲燕在一旁给她撑着油纸伞,走进殿内还要登一段段阶梯,萧徽的心跳声仿佛和脚下的步调相融合,沉稳而又激荡。
进了紫宸殿,萧徽不得目视殿中端坐的皇上,独身不卑不亢地跪在早准备好的软垫上,反正也不过是宫中规矩不得不来罢了,随便应付几声就成。萧徽这样想着,然后心安理得地数起垫子上金丝细线的花纹。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同县主说。”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殿内空旷,说出口的话语四散其中,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威严,但这也没让她安心。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那个声音又传来了指令。
“你可以抬头。”是萧徽的错觉吗?怎么忽觉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不能多想,她抬起了头,注视着当朝天子、这个至尊至贵之人的眼睛——
“孤……孤见你,很面熟。”
不知为何,她的心也很慌乱,更不明白皇上话中的含义,只能如数答了一句:“臣女此前,并未见过皇上。”
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劫后余生的感觉延后了许久才袭来,容成青听了这话再揉揉眉宇,确认这不是幻觉之后,就知道,他是重生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急切要召萧徽入宫的原因,他急需确认这件事。
她还活着,这也就意味着他真的回到了从前。
他真的有机会在一切灾厄到来之前尽力阻拦。
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更是机会。
和萧徽重新开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