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以为谈话隐蔽,这欢喜酒楼破落无人,声音也压得够低,尤其两人体魄如此,寻常人绝不会想要刻意靠近。
然而一道带着笑意的苍老男声在一侧响了起来:“想来二位侠客也是为了王家的赏金令而来的吧?”
方脸男子和虬髯大汉一愣,同时转过头:“这位是……?”
那老翁笑了一声,十分自来熟地踱过来,径直坐在两人身边的长条凳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老朽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家这赏金令明明这么让人心动,老朽更是已经见过来来往往此处的太多侠客义士了。但二位猜猜看,为何这赏金,还能越涨越高呢?”
欢喜酒楼再破,大堂另一侧,也有以布帘掩门的雅座隔间。
一袭鹅黄衣衫姿容绝盛的少女单手托腮,一只手中随意转动着一柄折扇,那折扇在她的指间上下翻转,流畅自如。
她对面坐着的紫衣女子用各色头绳绑了一头的小辫子,面色淡淡,目光却锐利如刀,她看也不看那实在夺人目光的扇子一眼,目光落在窗外,又扫向门帘。
鹅黄衣衫的少女自然便是日夜兼程了八百余里路,才刚刚在这里歇脚的凝辛夷一行人。
平妖监有自己专有的一套行事和联络方式。
接受平妖任务时,应声虫口述已经足够说清楚地点和任务目标,但是更多的细节,口述则口说无凭,极难留底,遇上记性有些不好的捉妖师,应声虫前脚说完,其中许多细节要点,后脚就被忘了,自然导致了任务的失败,甚至捉妖师自己也没能从妖瘴出来。
这样的事情出过两三次后,玄天塔集结了天下众多捉妖师大能,又上请徽元帝协助,在全大徽朝各地的驿站里都专门辟出了一处清净,专门用来放置玄天水镜。
玄天塔又连夜修订了《妖鬼灵简》,以秘法将若干道精深的符阵镌刻其中,再从平妖监开始,逐次分发给天下所有捉妖师。
从此以后,无论是隶属于平妖监的捉妖师,还是外乡人,都可以在驿站里,将手中的《妖鬼灵简》浸于玄天水镜之中,只需半柱香时间,灵简上就会更新平妖监最新收录的妖鬼信息。
平妖监的捉妖师们手中的灵简自然功能要更复杂一些,他们自身的三清之气本就烙印在灵简之中,那些发放的任务详情也会通过玄天水镜浮现在他们的灵简上。
这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口述不如自己看。路过驿站的时候,大家都把自己手上的妖鬼灵简在玄天水镜里泡了会儿,凝辛夷和谢晏兮是为了升级一下最新的妖鬼情报,平妖监三名监司自然是为了接收任务。
凝辛夷在来的路上就看过了任务的详细情况档案。
案发的地方是定陶镇远近闻名的富商王典洲家,也就是王家大院。
王家大院乃是定陶镇第一大商户,富甲一方数百年,虽无世家之名,在整个定陶镇乃至陵阳郡却都赫赫有名,据说在灾年时,王家也曾多次开仓放粮,因而在当地颇有美名声望。
如今的王家家主名为王典洲,年近五旬,继承了王家后,也算是撑起了偌大一片家业。时值局势动荡,守成也不是易事,能够维持住,已经尚算富商中的佼佼者。
然而这一年多以来,王家后宅却怪事频发。
先是老夫人卧病不起,又频频多次买入新的侍女侍从,却只见这些人入王家大院,从此再不得相见,便是那些人的父母求见,也统统都被回绝。
再后来,住得靠近王家大院的镇民们又总在夜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看到一些奇怪的身影,陆陆续续,不断有人病倒,整个王家大院周遭这一片,都快要被不断的煎药味道浸透。
便有传言说,王家买入的那些侍女侍从,都是用来做人祭的,王家定然在偷偷做什么违背天道之事,招来了天怒人怨。
这等流言自然也飞快传入了定陶镇的里正耳中,加之早就有人报了官,里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问题就出在这里。
王典洲非但不拒绝,反而十分配合,而里正查来查去,快要把王家大院翻了个儿,依然一无所获。
然而怪事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眼见流言愈烈,已经演变成了有人怀疑里正与王家大老爷沆瀣一气,里正干脆贴了一张赏金令,寻各路能人来查案相助。
里正贴了,王典洲反手竟然也贴了一张赏金令,赏金数额比里正的还要更高。
重金之下必有勇士,这一年以来,王家大院是车水马路,人来人往,然而怪事依然不断,可谓毫无进展。
里正实在没办法,这才咬着牙向着平妖监递了情况说明书,恳请平妖监的监司大人们若是得空,到这里来走一遭。
凝辛夷看完宗卷后,多有有些不解:“里正为何要先贴这悬赏?为何不一开始就向平妖监求助?”
“少夫人有所不知。”程祈年细细解释道:“平妖监汇总全大徽上下报来的案件,再细分归类,共有非常紧急、紧急、普通三种不同的平妖事态。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见到妖、确定有妖祟,从来都是案件可以上报平妖监的前提。”
凝辛夷道:“若是寻常妖祟还好,可分明有一些妖祟擅长隐匿,若是对平妖监这规矩知晓一二,特意避开,凡体之人肉眼不得见的情况,又当如何?”
程祈年神色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宿绮云接过了话头:“还能如何?一方百姓听天由命,幸存之人十之一二,村落绝灭之事也并不罕见。至今都有好几个极凶煞的妖瘴没能被彻底破开呢。”
这话题太过沉重,程祈年又将话头引回了定陶镇:“定陶镇的情况便是如此,虽然怀疑有异,却无人见妖,也没有什么引人生疑的死亡。此次若非我与玄衣和宿监使在此,又有卜师同僚卜得这案子与谢郑游的案子或许有关,恐怕这案子也要被压在平妖监厚厚的宗卷下面,不知何时才能见得天日。”
宗卷上的信息也算是详实,但对于一个案情来说,却远远不够。在完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程祈年和谢玄衣都换了常服,去王家大院周遭探查地形了。
谢晏兮则直言自己另有别的事情,去去就回,因而此刻这欢喜酒楼的隔间雅座中,便只有凝辛夷与宿绮云二人。
倒是反而方便的凝辛夷行事。
见到宿绮云的眼神,凝辛夷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又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再听听外面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