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凝茂宏淡淡道:“登闻鼓旁今日守着的,可是神卫军。一队神卫军都阻止不了她击鼓,你去有什么用?在下面喊两句,还是骂两句?还是让护院一拥而上,把她抓下来?”
随侍满头大汗,也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向来一无是处凡体之人的三小姐还有这等本事了:“那、那也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三小姐胡闹吧?!满神都谁认不得咱们三小姐,若是前面来人问……要怎么回?”
凝茂宏笑了一声:“女儿大了,由不得爹。”
随侍苦着脸,小步退下,不过片刻,这八个大字便传到了所有人的马车之中。
鼓声不断,一声接一声,凝辛夷一边敲,唇边却忍不住浮现了一丝冷嘲的笑。
满朝文武皆在身后,却竟然无人敢上前相询。
……
同样的冷嘲也浮现在徽元帝的唇边,他重复了一遍凝茂宏的话,嗤笑一声,道:“女儿大了,由不得爹,难道由朕?”
梁倚公公哪里敢回这话,只是他在宫中久了,知道的秘辛自然也要比别人更多一些,比如这孩子的爹娘究竟是谁,所以他眼底的异色也更多几分:“陛下,可要老奴……上前询问?”
徽元帝淡淡道:“登闻鼓何时归成了宫里的事?”
这话一出,梁倚公公已经明白了陛下的言下之意。
少顷,京兆府的京兆尹便汗流浃背地站在了登闻鼓下,摆足了官威,喝问:“击鼓者何人,有何冤屈?本官既已在此,断无不管不问之事,还请姑娘随下官走一趟京兆府,本官自会为姑娘升堂。”
凝辛夷停锤,折身,在高台上向京兆尹一礼:“请恕小女子一问,大人是何官职?”
自有人大声喝道:“这位大人乃是神都京兆府的京兆尹大人,无论姑娘有何冤屈,大人都会为你秉公查办!”
岂料台上的姑娘闻言,却慢慢摇了摇头:“这事儿,大人查办不了。”
京兆尹一愣。
他的随侍也一愣。
随侍怒声道:“哪有我们大人查办不了的事情,你且说说,究竟是何事!”
京兆尹下意识觉得不妥,想要去拦,却已经迟了。
凝辛夷笑了一声,她等的便是这句话,这个时机。
“是前朝事,是当今事,也是天下事。”凝辛夷抬手下压,一展手中之物。
那是一张脏旧的布料,有人隐约认出,那似乎是旧时军中所用的布料。布料上鲜血泼洒,触目惊心,竟是一整片的血手印,手印下,则是一个又一个名字!
凝辛夷扬声,一字一句将那血书上的字念了出来。
“宣威左军,什长高大柱,什长许狗农,以旗下百人之血为证,何呈宣与北满里应外合,通敌叛国,陷我宣威左军于陷阱之中,致五万左军全歼于澜庭江边!
何狗不死,五万军魂冤魂难散,死不瞑目!吾等愿以血为证,七魂不宁、不散、不灭,请君招魂,为我左军平怨昭雪!”
残阳如血,将那旧布料上的陈旧的暗红染得有如刚刚滴落的明红。
不知何时,漫天的风雪更大了一些,像是想要将她的话语和声音一起掩埋,也将何呈宣的累累罪行一并掩埋。
“无稽之谈!一派胡言!”一片寂静中,有人大声驳斥:“且不论其他,前朝已亡,怎么拿前朝之事于当今升堂?!”
“前朝已亡,可百姓没有亡!大徽的百姓,也是如今大邺的百姓!五万左军亡于澜庭江畔,无人敛尸,无人招魂,他们的亲眷家人却还或者我大邺的土地上,他们的冤屈,难道便要无处可诉,无人可说吗?”凝辛夷向前一步:“更何况,何呈宣私通北满,平北候这三个字,诸位不觉得荒唐吗?!”
这个罪名太重,无人敢说,无人敢辩。有人悄然将目光落向凝茂宏的车驾,心道凝司空啊,这可是你的女儿,真要这样由着她捅破了天吗?更何况,要论前朝旧臣,何呈宣彼时怎么也算是凝茂宏一手招安而来的,朝中从来将其视作凝党的一员,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真的不用管教一二吗?
岂料那马车竟然寂静一片,连车帘都没有半分翕动,像是车驾上的人早就已经睡着了。
于是有人敏锐地觉察到什么,心想,这莫不是凝司空的又一手棋?又或者是陛下假借凝司空之手,想要卸了平北候的军权?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太过很辣的一手,只是可惜了台上这位小娘子,恐怕今后的婚配更是困难。
太子仔细倾听着这一字一句,又透过马车,遥遥看向那少女手中的血书,手指扣紧,终是叹了口气:“满朝文武,为何唯唯诺诺。”
……
满朝文武,的确唯唯诺诺。
被迫站在最前面的京兆尹恨不得此刻能有人给自己一个闷棍,让他当场晕过去,也好过要面对如此局面。
虽是庶女,可这却实打实地是凝司空的女儿,在陛下面前击鼓,状告平北候通敌叛国,请为五万冤魂平怨昭雪。虽说事是前朝的事,可敌国,却也依然是如今的敌国,五万冤魂,也实打实也是大邺的百姓。
此事牵扯太大,所涉太多,御驾不动,谁敢动,谁敢上前找死?
梁倚公公一动不动地躬身在御驾旁,御驾之上,却久久没有言语传出。
又过了不知多久,最前面的御驾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