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是死,都是他咎由自取,命中……注定。
至少,与凝辛夷无关。
他本就是孑然一人来,自当孑然一人去。
也算是善始善终,不负师父用心良苦的善渊二字。
*
凝辛夷走过很多遍朱雀大街。
这条贯穿了神都东西的长街笔直光滑,石板整齐地铺在路面,像是整个神都的颜面。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有些恍惚地感到了什么,像是有什么早已深埋在心底的羁绊被抽离开来,让她想要驻足回望。
但她不能。
她的身后像是有一座厚重的、不可撼动的、名为人间天下的山,在拱卫着她一步步向前,让她不能停息,不能回头,从此只剩下了向前这一条路。
可这个刹那,至少在这个刹那,她愿意纵容自己分神去想一刹那的姬渊。
是的,姬渊。
在明德英记忆珠子落在她掌心的刹那,她的记忆便已经进入了她的脑海,她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他的破军离火之命,也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
当然也知道,他又骗了她一次。
或许曾经有过那么几个瞬间,他是想要开口的,可这样的瞬息不过眨眼,便又重新被淹没。
梁倚公公的脚步声细碎却稳定,厚重的朱雀宫门在她面前打开,有那么几次,梁倚公公悄悄向后睨去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蓦地收回了目光。
那张面具……
梁倚公公不敢再想。
反而是凝辛夷先开了口:“梁公公,我阿姐可好?”
她问得毫不拐弯抹角,直白得让梁倚苦笑一声:“三小姐这问题,老奴实在是不好答啊。”
“梁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想必早就知道我替阿姐出嫁之事。”凝辛夷淡淡道:“怎么还叫我三小姐?”
梁倚公公叫苦不迭,心道难不成要老奴明知您是替嫁,又明知昨夜谢家之事,还要喊您一声谢夫人?
但梁公公到底是宫中老人,脸上挂着的一丝薄笑丝毫不改:“老奴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一时半会儿的,的确不那么容易改过来。”
凝辛夷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梁公公知道,我究竟应该姓什么。”
梁倚更是一身冷汗。
原来她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难怪她脸上带着这张他永生难忘的面具,她……她既然想起来了,那她是否记得两仪菩提大阵……
梁倚公公第一次在领人上殿时出神,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觉,幸而这么多年以来的肌肉记忆提醒了他,让他及时停住脚步,心底有些庆幸不必再继续这个话题,拖长音调:“请——”
顿了顿,到底低声提醒一句:“觐见天颜,不得遮掩容貌,这面具……”
“多谢梁公公。”凝辛夷道:“该取下来的时候,我会取下来的。”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这一日的议事,却破例在太极殿中。
所有朝臣都知道,今日朝会要议何事,所以比平日要更早地位列在了太极殿中。
朝服层层叠叠,朱紫绛红绿松,象征着整个王朝最集中也是最厚重的权势,此刻全都堆在这一处大殿之中。更不必说,位于最上首的那一张尊贵龙椅。
听到门口的衣袂动静,于是一张张脸都转了过来,有的冷漠,有的探究,有的若有所思,也有的目光沉沉。
凝辛夷平静地抬腿,跨过一张张这样或是那样的面容。
凝茂宏位列司空,自然站在最前列,从他再向前,便只剩下了太子,和上首的那张龙椅。他虽然熬了半夜,神色却与平素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别,好似凝府的马车从来没有出现在阙门之外过。
也如此刻带着这张黄金傩面站在他一侧的人,与他素不相识,毫无关系。
可凝辛夷站定时,他的余光还是悄然落在了她脸上的黄金傩面,再难移开。
直到上首龙椅有声音沉沉压了下来:“你,胆子不小。”
凝辛夷恭谨躬身行礼,朗声道:“胆子若小,也不敢为前朝将士申冤,不敢送血书入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