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碗口大小的拳头已经到了近前。
凝辛夷错身,手中的树枝却从极刁钻的角度如蛇般缠绕上去,她整个人向后一撤,剑势已经穿过树枝,顺着那人的手臂而起,将他瞬息间掀翻在地!
一片绿叶贴着那人的下颚悄然划过,像是最凌厉的利器,饶是他惊觉躲开,也已经被那片绿叶的边缘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好剑法,好身手。”那人的手抹过下颌滴落的血:“我竟不知,凝三小姐竟然还会用剑,但这可不是凝家剑。”
凝辛夷才懒得听他废话,树枝上挑,剑气已经重新横生。
最普通不过的树枝与树叶此刻在她手中,宛如一柄软剑,一条游蛇,让她整个人也亦如是地穿梭在拳影与腿风之间,有血珠从树枝腾挪间洒落下来,下一个瞬间,凝辛夷的肩头也实打实地吃了一掌,让她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却眼看就要撞上身后那人的手刀!
然而就在这一刻,天地之间空气的流向似乎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像是在这一刻被强制按下了休止符,凝辛夷想要强行扭身来避开背后这一击的动作停住,面前紧逼的掌风平息,就连眨眼的速度也被无限拉长。
一袭鸦青色的道袍出现在了太极殿前的青玉板路上,枯败如灰雪的长发垂落下来,几乎要与道袍的衣摆一般长短,那人走来时,几乎悄无声息,可天地好似也要为他让开一条道,让他即使双眸已经几乎看不清什么时,也能走到自己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那张面容对于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来说,其实都是陌生的,但只要见到这张脸,脑中便也只能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大徽朝的国师大人,青穹道君。
青穹道君的那张脸好似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肌肤白若谪仙,剑眉冷眸,目如寒渊,英俊恍若神祇,唯有眼周有了些许枯萎的皱纹,显然是业障反噬,动卜太多的结果。
他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的,也不知究竟看了面前的这一幕多久,可当他动念开口,什么皇城三清禁行,统统都会为他失效。
因为三清禁行的阵,是他亲手画的,哪有阵反过来还要束缚绘阵之人的道理?
所有一切的缓慢之中,青穹道君清越如冰雪的声音响起:“你转过来。”
什么杀局,什么合围,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他这简单四个字的一合之敌。
将凝辛夷围困逼迫这一行人在短暂的停顿后,蓦地被一股甚至肉眼难以真正看到的巨力击中,口中闷出一口血气,齐齐如纸鸢般向后折飞出去!
那道声音落入耳中的几乎同时,凝辛夷将将稳住身形,只觉得心底巨震,三千婆娑铃中的剑匣像是几乎要脱匣而出,发出一声长长的剑鸣!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凝辛夷手指微颤,她手中的树枝已经断了一截,绿叶也只剩下一片,耷拉下来,像是风吹雨打去,她却好似再也握不住般,任凭那树枝从她掌心滑落,再缓缓地转过身,目光穿过掩面的黄金傩面,与青穹道君的目光,蓦地交错对撞在了一处。
同一阵风吹起了凝辛夷的袖袍和青穹道君的衣袂。
太极殿前,好似也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又或者说,连风声都在此刻都不敢高声语。
剑匣似是想要在这一刻挣脱所有的桎梏,就连白骨杖都开始了轻微的颤动。
风中倏而有铃音一响,发出一整清脆。
叮铃——
除了遇见妖祟才会响铃示警的三千婆娑铃,像是在这一刻变成了这世间最普通也最常见的铃铛,被风拨动,便会发出一声一声,直至连绵一片的铃音。
叮铃——
又或者说,拨动铃音的,不是风,而是人。
九方青穹分明什么都看不清,但他早已不必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所以那铃音落入他的耳中,那张面具与那双眼睛落入他的心中。
像是有什么尘封太久的汹涌要破体而出,那是他太多年以来,都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情绪。
他见过这人世间的太多七苦,见过苍生诸般无奈无望,他以为自己的心和神魂早就被这些太过沉重的情绪填满,再也不会有分毫可以留给其他。
但这一刻,在看到面前带着黄金傩面少女的这一刹那,他却只想要距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凝辛夷怔然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长发如枯雪的人,鸦青色道袍随着他向前的步伐如水般流淌,他的眼瞳中并没有焦距,便如她曾经见过的闻真道君那般,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在看她。
他的目光是陌生的,可这种陌生却又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熟悉,让那些她记忆中最后缺失的碎片逐渐明晰,逐渐被点亮。
母亲方相寰云带着她的手一步步向上走的、纯白环绕的台阶,那如同自旷野而来的风里却分明带着烟火的气息。
原来她登的,是神都彼时尚未建好的玄天塔,那吹来的风里,是神都百姓的袅袅炊烟。
她在神都住了那么多年,只要转头就会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塔,她也曾想过,高居其上会不会很孤独,会不会很无趣,那里看到的风景会不会不一样。
可这些念头便如秋风过后的落叶般,在空中转一个圈,就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