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塔太高,那位传说中已经六亲绝断济世安邦的谪仙人虽近,却也太远。
却从来没有想过,塔尖上的那位谪仙人,有朝一日,会这样一步步走向她,然后颤抖着、像是想要确认什么般,向她颤抖地抬起指尖。
……
尚未散尽的朝臣远远就看到了那几人对凝辛夷形成的合围之势,见此形式,竟然无一人上前周旋,至于凝茂宏的那一辆马车,早就压着青石板路向着百花深处而去。
直到在马车上一人静处时,凝茂宏的脸上才出现了一抹异色。
黄金傩面。
那张黄金傩面覆盖在凝辛夷的脸上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个温柔却热烈的女人。
方相寰云。
他当然知道那张傩面的意义,那是方相寰云亲口对他说的。
带上傩面,便是天下四方开山神母娘娘,她的眼中只有苍生,她的身后,只有黎民。
便如今日今时的凝辛夷。
这便是方相之血吗。
即便被封印,失去记忆,即便养在截然不同的家中,被赋予不同的姓氏,即便被打压,被冷落,活得小心翼翼,被迫伪装成声名狼藉的模样。
却也还是会义无反顾一步不退地站在苍生面前。
马车的车轮与青石地面碾压碰撞出他早已听了日复一日的嘈杂,凝茂宏却无端觉得烦躁。
那张黄金傩面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烁,像是要将那些已经被他深埋心底的画面和记忆全部唤醒,逼迫他想起来。
凝茂宏深深地闭上了眼。
然后在马车将要到凝府门口时,蓦地想到了什么,骤而睁开!
这一连串的针对谢尽崖和平北候何呈宣的布置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然而从凝辛夷并未击杀何呈宣,而只是卸了他的甲,逼迫他低头,到敲登闻鼓让天下知,再到神都之外的流民相逼……桩桩件件都出乎他的意料,虽然最后得到的结果并没有脱出控制,但凝茂宏还是被分了一些心神。
这也导致,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黄金傩面,为什么会在凝辛夷手中?!
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隐约觉得不对,却始终未能串起来的一环在哪里了。
菩虚子到底背着他,留了什么后手!
为何会在封印解开的那一日坐化仙去!
他本以为,这是菩虚子镇湖多年,一夕封印破碎,攻心反噬,也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乃是一场虽然有些巧合,但再自然不过的归去。
可……倘若那湖中,不仅仅只有凝辛夷依然不太完整的记忆呢?
她拿到了黄金傩面,还拿到了什么?
白骨杖?
若是她拿到了这些全部,玄天塔上那位……绝无可能毫无感觉!
他竟然忽略了这个!
便听有随侍一路从朱雀大街狂奔而来,口中急呼:“玄天塔门开了,国师……”
随侍的话甚至没有说话,马夫也还没来得及停车,凝茂宏已经一掀车帘,整个人便如同一只深紫的大鸟般没入了空中,惹得一旁的随侍一声惊呼:“老爷——!”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想起来,这位位高权重,已经很久连路都不太用自己走的凝家家主,在年轻时也曾是能提剑平妖斩祟威震一方的捉妖师!
凝茂宏却觉得自己的速度还不够快。
过去他常觉得百花深处这路还是太短,他素来喜爱在在这一路上想政事,自然希望这路再长一些。可今天,他却觉得这路怎么竟然这么长,长到他还需要好几次起落,才能到尽头,再去往皇城之中。
他甚至没有按常理那般走朱雀门,而是冒大不韪,直接越过了高高的宫墙,在神卫军怒叱和在看清了他面容的目瞪口呆中,三清之气肆意洋洒出去,只为了能够再快一点赶到太极殿前。
因为玄天塔开了。
因为他蓦地意识到,他这些年来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或许就要在他的面前上演。
他知道九方青穹在登塔之时,已经忘却了一切,他太过笃信那个封印,笃信方相寰云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后路,更笃信于自己御下的能力,却从未想过,九方青穹自己是否会埋下什么种子,参与过这一切的其他人会不会另有所图,悄然插手。
譬如菩虚子竟不惜以自己生命最后的燃烧,为方相一族和九方一族最后的血脉,指明一条通往苍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