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他真正被拘束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举目所见,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蒙上阴翳的灰茫天空与一束竭力伸向天空的枯死枝杈,他方才明白,这寂寥的宫室,是怎么一寸一寸把人吞噬殆尽的。
大周从来没有苛待废君的传统,谢瑶卿也没有折磨失宠男人的心?思,她甚至还为冷宫中的庶人配置了一个小太监,所以向晚可以在冷宫里孤独的、勉勉强强的活下去。
但冷宫里的一切都是寒素的,开裂结霜的青石地砖,漏风腐朽的窗户门扉,潮湿发霉的被褥衣物,不见荤腥的餐食。
他大概不会因?为饥饿、寒冷和病痛凄惨死去,他的肉身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他的精魂却?在日复一日的寂静与昏暗中迅速的消减了下去。
冷宫里没有旁的乐趣,看守宫门的高大太监又将他看得很紧,从不许他靠近宫门半步,他几乎与世?隔绝,虽然依旧耳清目明,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向晚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墙脚下傲然绽放的一株洁白的蒲公英,那些?长长的绒毛在风中抖擞着精神?,随时准备着借着哪股东风,飞过高高的宫墙,飞出狭小的冷宫,飞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
向晚看着它迎着日渐和煦的阳光,伸展着翠绿的枝叶,他眯起眼睛,抬头?望向久违的明媚阳光。
他想,春天来了。
坤宁宫中那些?争奇斗艳的牡丹芍药,想必也一簇簇的骄傲的开了起来,那些?蜂啊蝶啊也会一股脑的奔向皇宫中最热闹,最受盛宠的地方去的。
皇宫里想必到处都?是春花烂漫的景象。
可他的花期,却?像水中花镜中月一般,在谢瑶卿冷漠的眼神?中迅速的枯萎了。
向晚弯下腰,折下那株蒲公英,踮着脚尖,对着瓦蓝的天空轻轻吹了一口气,他眺望着那些?远走高飞的种子,在心?里轻轻的笑了起来。
快走吧,快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阴森冰冷的宫室,离开那个绝情冷酷的人。
他知道他不应该怪谢瑶卿,她日理万机,身上担着天下最重的担子,后宫中这些?男人间的勾心?斗角从不会在她的心?上停留,而且他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皆是拜向曦所赐,可是,可是。。。
向晚在心?中描摹着谢瑶卿处理朝政,处死罪臣时那举重若轻,波澜不惊的神?情,他忍不住的想,陛下在处理政务时分明那般理智,那般清醒,为什么会被向曦拙劣的雕虫小技骗过去呢?
是因?为那时她应激无法自拔,还是因?为她觉得面对自己,不需要那么清醒公正的判决,还是因?为只要是向曦的请求,她都?会不计代价的实现呢?
向晚想,如果陛下对自己有一分怜惜,她总会察觉其中的端倪,总会来这苦寒之地看一眼自己,总会给自己一个分辨的机会吧?
可是一天过去,她没有来,一旬过去,她没有来,一个月过去,她仍旧没有来。
向晚在永无止境的等待中心?如死灰的意识到,对谢瑶卿而言,他不过是一件没有用了的赝品,真正的珍宝不在时,他是谢瑶卿用来睹物思人的工具,真正的珍宝失而复得后,他是谢瑶卿弃如敝履的累赘。
向晚着膝盖,沉默的坐在冰冷坚硬的床上,一线清亮如水的月光蜿蜒着漫过窗棂,流淌在他的窗前。
他想,原来从始至终,陛下从未对自己用过心?,她的心?里,有她的家国?天下,有她的金戈铁马,有她月光一样的恋人,但从来没有过自己这一道影子,没有过自己这一抔尘泥。
向晚释然的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任由一串一串珍珠一样的眼泪打湿了衣襟。
他委屈的想,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我再也不要你的目光了,我要离你远远的,我要逃到天涯海角去。
你和你的白月光自己快活去吧!
陈阿郎费劲千辛万苦,买通冷宫守卫混进冷宫来时,看见的就是一个抱着膝盖,抽抽噎噎小声哭泣的向晚,他急忙从袖中取出自己丝帕来,仔细的为他擦去脸上模糊成一片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