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反应总是慢半拍,过了好一会儿,宿天水才反应过来。
嘉措也在害怕孤独。
就好比他前一晚还蜷缩在池历的怀里,后一晚池历不在了。
他闭着眼在床边翻来覆去,却总睡不着,抓着被子角,把头埋在池历的枕头里,还是感觉心脏缺了一小块。
疼。
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声音,没有暖灯,没有加湿器薄薄的雨雾,没有窗帘外的阳光,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习惯的熟悉感在被打破。
“铃木起先很倔强,毛头小子什么不服就是干,他原本的野心是征服世界所有的高山,攀登上山顶插上旗,能给他从未有的满足感和征服欲望。”张三木说,“后来他的朋友遭遇意外,他最先想的不是敬畏,还是恨和不相信,他说人类征服自然是骨头里的欲望,拔不掉的。”
“他说,人的冒险拼搏和坚持不懈,才是人走到今天金字塔的真正原因。于是96年他还想爬,他想替他的兄弟证明,想站在卡瓦格博的脑袋上,说,什么都不是真的。他不懂什么是对自然的敬畏。”
“2000年,他来到飞来寺等我一起去雨崩,忽然望着远处的雪山,说他懂了……”
张三木和铃木在回望6740客厅的窗边向外看,卡瓦格博巍峨地立在正中,日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上边。
日照金山,它像一座庄严的神。
铃木说,我去了周边其它村,还有年年去雨崩,我忽然明白了,人不应该用野蛮理性的目光去限制自然,我的信仰也不该是用攀登高山来印证自然不可被征服。
铃木从最开始被村落排挤,到接受不是很长的时间。
他看着转山的藏民冒着身家性命,走向一条虔诚的拜山路,在雪山峭壁和陡峭的悬崖边环转,有些人撑着木杆走,却是疤痕磊磊的回,一转三个月,仿佛人生中这件事情绝顶重要。
他们的本质是没有杂念的纯粹的崇拜和尊重。
铃木说,我以前踏上雪山的每一步在想什么呢?那是别人敬畏的尊重的信仰,我却想着去践踏。
那就好像另一种比拟,就好比自然孕育了无数的生命,在生命死去将它又再度收归怀抱。
而生命却总想逃,在被珍重重视的循环里逃脱,然后试图用野蛮卑劣的东西证明一切。
“铃木最后总结说,他什么都没懂,却又好像什么都懂了。但他不会再爬卡瓦格博了。他的执念彻底改变了。”张三木笑了下,“他说,真正的无畏精神应该建立在某种尊重之上。”
宿天水听张三木讲一段故事,就好像看见一段似水流年徐徐滑过,落下满春山水色。
他的心里被熨帖,又体会到了他一直缺少的某种情感温度,那是友情的温度。
他们因缘相遇,彼此理解,不需要常常见,但杯盏里略过,就是数十年华的厚重。
嘉措放下杯子说:“你还没老透,怎么就开始总结别人的人生了。”
“铃木最开始的执念是征服雪山,然后执念是带着兄弟的那一份登上雪山,然后他变了,他开始重新思考人生的目标。”
张三木没接话,依然在总结:“他现在年年回来是在惦念一段往事,他还热衷于全球的自然环保工作。”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热爱的事业,今年还结婚了。但你和我都没时间去日国。”
“人的执念一直在变的。”张三木摇头,“老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宿天水忽然想起到雨崩的第一个夜。
张三木对简从的欲言又止,那其实,是用一种过来的眼光,在等待一个必定会发生的改变。
“今年等了这么久了,铃木都没来,因为他有了家庭,也许就有了新的重要的东西。”张三木说,“我感觉好像,我也该走了。”
“他不会再来了吧。”
嘉措眼神似乎是悲伤的,但嘴角还是在笑:“嗯。”
“你走吧。像风马纸一样飞远,然后再回归大地里。”
“我就留在这里。”
等哪天这两个老哥哥再回到雨崩,他就煮两碗汤面递上去,面馆外的风铃会在雪山的前景里歌唱。
张三木中途饮料换了酒,喝了几杯,醉的很快,脸颊两坨红晕,黝黑的脸都在冒汗。
他哼歌似的讲话,“以前听了……一首诗啊。”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是不是不止……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