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江游世兀自茫然得很,垂着手站在原地。薄约微笑道:“是这么一回事了,游儿,我以前不教你武功,你怨不怨我?自然是怨的。今日才发现,练剑其实不是一件苦事,对不对?”
江游世摇摇头道:“不怨。”
江游世向来不觉得练剑苦。小时候他很感念有个人陪着自己,后来心里牵着一丝别样的情愫,练得还更加勤勉。虽然进境缓慢,难免挫败,但他从未把练剑当作苦差。
薄约道:“从前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练剑,和你师祖、师祖母一起住在山上。你师祖是天下第一的大剑客,你师祖母则是第一的大刀客。若有一天能回到家里,当给你看看他们的画像。”
“住在梅山上?”江游世问。
“在别的地方,”薄约垂下眼睛,脸上现出一丝向往的笑意,“和梅山很像,院里种了一树梅花。冬天里没有玩的,你师祖便打发我去糟蹋那棵梅树。每天将最高的一朵花挑下来,但不许碰落别的花。就和九九消寒图似的,一天一朵,很快就立春了。”
“爬树么?”江游世想着薄约小时候的样子,莞尔道。不料薄约道:“哪里用得着爬树,只消将剑这么一指,同你划破窗纸一样,花便挑落下来了。”
江游世想像不出,皱起眉头看他。薄约见他这副狐疑的样子,失笑道:“怎么净问这些,原想和你说正事的。”
江游世从善如流,问道:“什么正事?”
“你可有好奇过,为何隙月剑的剑鞘形如一把刀?”薄约正色道,“我们门派虽然无名无姓,却也不是没有名头的乡野小派。门里每一代都有都是两人,一个学刀,一个学剑,再收两个年纪相仿的徒弟,各传武功。到我已传了十代,代代都是江湖有名的人物。”
“那我可算是拂了门派颜面,”江游世笑道。
薄约在他脑后一弹,道:“游儿最爱替人打抱不平,过些时日,说不得也是一方大侠。”又道:“只是到了我这一代,师父与师娘只收了我一个。我便将刀法和剑法一并学了。”
江游世有些生疑,倒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听薄约傲然道:“初时学着并没什么妨碍,何况这刀法与剑法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武功,论单打独斗,我已几乎没有敌手了。”
江游世愣道:“那如何还会受了内伤?”
“这便是要同你讲的,”薄约说,“没过多久,我渐渐发觉刀法与剑法所修内功,竟是阴阳相冲的。一旦练过刀诀,每使出刀法,极阳的内力就牵动起来,去激那剑法的阴寒内力,使剑反过来也是一样。到后来愈演愈烈,内力耗得久了就要发病。我原本想着总会有个调和的方法,到时教给你,你也不必受这些苦楚。”
江游世听得手心冒汗,道:“那后来呢?你吃的便是解药么?”但他心里已经有答案。薄约从不教他学刀法,甚至不教他剑法的心诀,想必最终也没找到调和的法子。
薄约道:“虽然算不上万全的解药,可也能治得七七八八,不信你摸我脉搏,已无异常人啦——只是今日药吃完了。”
江游世在他手腕上探了探,他不懂医理,但也能摸得出来一二。果然薄约的脉息已经强健有力,在他指腹下平平稳稳地跳着。
薄约又道:“这是个师太传我的药,我也没有方子。她那时拿出一瓶药丸,一本心法要我选,我选的便是这药丸。”
江游世忙道:“为何不选那心法?”须知药迟早吃完,心法却能恒久地练着。他心不在焉地想:“师父若真是这么个剑痴,许多年来我却从未见他练过剑,内伤定然比他说的严重得多。”
薄约笑道:“他们佛家的东西总讲求甚么断见思惑、无所住心,委实不是凡人能练的。我不愿去做和尚,也不愿游儿去做和尚,只好这么着了。”
江游世只觉心里一团乱麻,一会想:“我走火入魔已经痛苦非常,也不知道这内力相冲是什么滋味。”一会又念着薄约曾经纵横江湖、无人能挡的样子。薄约却还要来调笑他,道:“但游儿要做和尚,我也不拦着。”
“师父!”江游世听不下去,叫道。
“你做了和尚,我也去剃度,到时我们仍旧是一对和尚师徒,”薄约仍旧说。眼看江游世要恼了,他才起身走到桌旁,拣出一封不知什么时候写好的信,道:“药吃完了,我仇家又多,你便替我找“空空师太”讨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