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世道:“好奇怪的名字。”薄约便将那信塞在他怀里,说:“记不住无妨,你记得你去往徽州,寻个叫‘寂妙庵’的所在,就找得到她。来回不过十日,我便在这客栈里等你。”
江游世将信收好了,回自己屋中收拾包袱。薄约却推门进来道:“也不急这一时,你今夜歇下来,明日再走也是一样的。”
江游世将包袱已收拾好了,背在身上,道:“早一日送到,药也早一日制出来。”
不及日暮,江游世赶到城南运河。行人多是在润州住一夜,早晨渡河的。这会儿江上灰蒙蒙的一片,只有一叶孤筏往来摆渡。他独自坐在筏上,船夫握竿轻点,就要驶离岸边,那岸上忽然有人叫:“船家,慢着!”跳上来个书生打扮的人。
木筏十分狭小,这书生一跃上来,江游世身下几块木板顿时摇摇晃晃,溅起的水花将他身上一半浇湿了。那人忙道:“兄台,对不住,对不住。”
江游世本来不是计较的人,摆手道:“无妨。”那木筏划到江心,他才想起来包袱里还有封信,连忙翻出来,信已湿透了。江游世只好撕开信封,将信纸摊在筏上晾干。他一眼看见那信不过寥寥数言,亦不是写给那甚么湛空师太的,只道:
“游儿惠鉴:
“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信末画了朵淡墨梅花,和薄约以前画来奖他的是同样的手笔。江游世颓然放下手中笺纸,举目望去,但见江天如铁、残阳如血,而身下木筏随波起伏,孑然无依,竟找不到一处停仗的地方!
那书生见他茫然无措的样子,过来拍他肩膀,问道:“兄台,方才……”江游世遭他一拍,一个激灵,好像大梦方醒,眼泪涟涟而下,仰天长啸起来。周围黑的白的水鸟吓得扑棱棱飞走,那江面就越发平旷空荡。一层绉纱似的波澜随风飘逝,越发显得底下的浩浩江水冷硬顽固,如同捂不化的坚冰、熔不掉的寒铁。船夫与书生都吓得不敢动弹,只见他叫完了,纵身跳下木筏,向来路江岸游去。
那书生以为他要轻生,叫道:“兄台,万万不可!”将衣摆往腰上一扎,也跃进水里,奋力去拉江游世。也不知他一介书生拿来这样的大力,两人拉扯了一段,江游世总算挣开,怒从心起,将他蹬了一脚,自己游开。
哪知那书生其实并不会水,全凭蛮力在水里扑腾。此时江游世游得远了,他又回不去木筏,只得在原地挣扎。江游世听见他呼救,本欲不理的,但回头见他咕嘟嘟下沉,还是折回来将他提起,怒道:“你这酸儒,不知死活的么!”
那书生口里呛水,咳了半天才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江游世游回筏上,把那书生也拉上来,见他龇牙咧嘴地按摩腿脚,知他方才定是抽筋了,心软道:“我也多谢你一番好心。你当心些……可不要着凉了。”他想这些书呆子个个四体不勤,便将自己上衣脱去,又好意道:“你将衣服晾干了再穿上,否则要生起病来,误你们读书赶考。”
那书生大摇其头,裹得紧紧的:“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江游世气得好笑,道:“这江上仅我们三人而已,哪来的风化。我赶着走啦!你不领我的情,也别再跳进河里要救我。”说罢付过船钱,重又跳进水里。
那书生在筏上远远喊道:“兄台,就此别过!”江游世也道:“别过。”头也不回地游回江边。
他爬上江岸,浑身湿淋淋的,引得路上行人频频侧目,但江游世满腔怒火,毫不在意旁人眼光,直奔回薄约房里。屋内早给小二收得冷冷清清,更别提薄约,薄约已逃到天涯海角去了!
只有天上不知不觉升了一弯眉月,雪般月光从那划破的窗纸照入,显得书桌上有什么东西在银烁烁地泛光。江游世点亮蜡烛,走近一照:桌面上有个小小的节疤,看上去和木板上长了颗小痣一样。节疤中间不知怎地又嵌了个闪亮的东西。他拔剑削开一条缝,露出一根银针的针尾。
江游世已有所察,隔着手帕将那根牛毛粗细的针拔出来,一时如遭雷击,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从头顶冷到了脚跟。
耳室中缺的三根银针,一根用来杀了玉莲,一根用来杀了尹季泉,这最后的一根如今也被找到了。假使玉莲那银牌上的荷花,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含义,而只是照应她自己的名字——那么她早和斗香是一路的,斗香全没必要杀她!
这样说来,玉莲定是撞见了别的甚么人,所以才惨死的。
思及此处,江游世脑袋嗡嗡地响,他那动荡的心湖里映着薄约的笑影,给波澜搅成一粒粒碎瓷似的浮光,刺得他胸腑作痛,喘不上气。好半天过去,江游世总算缓过来,将那针仔细收好,悄悄潜出客栈,往远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