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世笑道:“不做事也值得骄傲吗?”薄约冷笑一声,说道:“得亏这样,才能教你点东西。你那好兄弟黄湘,找蔺祺做师父……黄湘识字么?”
一转眼到了正午,两人都觉出肚饿来。碗筷柜儿上趴了只人头大的壁蟹,薄约抄根柴火,在柜上敲敲打打,将它震走了。他开那柜子道:“好险没碎。”从柜里拿了一对巴掌大、黑油油的碗。又打了泉水,泡着路上剩的干粮,装得满满一碗。
江游世看着碗里浆糊,笑道:“真是贵公子做派。”薄约没好气道:“不爱吃便不要吃了。”江游世忙埋头喝那糊糊。
喝到见底,江游世只觉那黑油油小碗又有些说不出的流光溢彩。他心里一惊,将那小碗翻过来,只见底下刻了“进琖”两个大字,骇然道:“还好没碎!”
薄约慢悠悠道:“要是这对儿碗碎了,只好拿更贵的吃饭。是不是贵公子做派?”
江游世忙活一下午,捉了一只锦鸡,烧水洗剥净了。又将院里灶台拾掇干净,这才吃上一顿有油水的饭。屋里存的灯油早就干了,屋顶瓦片却还保存得很完好。要是天彻底黑了,星月照不进来,看不了书、写不了字,真是无聊已极。江游世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薄约找不见他,抓了芙蓉问:“你那小主人呢?怎地不去缠他?”
芙蓉摇着尾巴,围着他团团打转,显然是听不懂。薄约又道:“江游世呢?”芙蓉还是听不懂。薄约道:“呀,你这傻狗!游儿呢?”
这一回芙蓉听懂了,拔腿往外跑。从后院一路追出去,只见江游世蹲在那泓泉眼边上,望着悠悠的溪水出神。薄约叫道:“游儿!”江游世吓得一震,转过头来。薄约问:“想甚么这样出神?”
江游世讷讷道:“想……溪水太细,衣服要怎么浆洗才好。”
薄约笑道:“喜欢这地方么?”
江游世应了一声,往山下看去。一点余晖倾在层层叠叠的水田中,好像个红柿子流进了雪地。牧童赶着牛回家,走在田间,就和皮影戏一样。天渐渐全暗了,江游世才道:“师父,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薄约叹道:“是呀。”空空师太的药是假的,再没有时间可拖延了。走了要去做甚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又过了好半天,江游世才道:“师父,我与你一块儿去。”
薄约一笑,既没答应,倒也没有不答应。他说:“不想这些事儿。你的剑呢?”
江游世一直将剑带着,此时解下来递给他。薄约拿着隙月剑,在手里刻刻画画。今夜的月亮却是个圆月,掩了一层蚕纱般的彩云,就像披着霓裳一般。山里的夜风、泉水的凉意一股脑侵袭上来,教人好像浸在云中那样舒服。江游世看得久了,迷迷糊糊靠在薄约腿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薄约叫道:“游儿,醒一醒。”江游世睁开眼睛,薄约柔声道:“你困得狠么?一会回家里睡。你看。”
他手里拿了个东西,在泉水里沾湿了,又从袖里拿出来指节长的一段蜡烛头,放在石上点亮了。江游世笑道:“你从哪儿找的蜡烛?竟没叫老鼠吃掉。”
薄约道:“书箱里翻出来的。”他把手里那玩意罩在烛焰上,立时发澄澄的暗光,原来是个削了底的干葫芦。薄约提着葫芦嘴一转,葫芦壁上刻了个戴乌纱帽小人,草草刻了面目,左手背在后面,右手端着样东西。亮光从镂空的线条里透出来。江游世没反应过来,笑道:“这刻的甚么典故?还挺好看呢。”
薄约也笑道:“赔给你的。”捏着葫芦又一转,旁边篆字刻着“团圆”。
给他看了好一会,薄约将蜡烛吹熄了,道:“葫芦干了可就要着火啦。”说着在江游世湿漉漉的脸上一亲,把那葫芦灯罩塞进他手里。
薄约原本一个人睡,屋里架床也就是照单个人的规格打的。躺两人不免挨挨碰碰。但他更不许江游世去睡蔺祺的一屋,两个人只好挤在一起。江游世还拿着那葫芦看呢,看那雕工,忽然说:“师父,原来隙月剑的穗子,是你刻的。”薄约心软道:“这也看得出来?”
江游世对那葫芦爱不释手,睡觉也想握着,又怕夜里翻身压碎了,于是拿根衣带拴着,挂在床顶上。薄约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那葫芦说:“这东西要是将我砸醒了,你可看着办。”放罢狠话,他将床头叠的杂书一扫,两人抱作一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