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滴入泥土,悄无声息地渗透下去。
过了一会,土质开始变得松软,表面甚至冒起了气泡,就好像吸饱了液体,自地下向上反渗。
祝玖轻轻抬起放在身侧的手,伸到了眼前。
指尖残留着湿润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掌心摊开,一抹红色缓缓晕开。
哭声越来越大,身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湿润绵软,由坚实的实体,变成了一块沼泽。
祝玖的身体缓缓陷了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放空大脑,让不断变换起伏的记忆和情绪褪去。
四周的泥土仿佛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爬上她的四肢,覆盖她的肩膀,漫过她的耳廓,潮湿的温度包裹着她,令人作呕的腥气直冲鼻腔。
哭声一瞬间变得闷闷的,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
祝玖闭上眼睛,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感受到泥浆冰冷而滑腻的触感缓缓覆盖了睫毛,涌入鼻腔,最终吞没了她的整个头颅。
下陷的速度非常缓慢,在这个无声的地下世界,要不是经历过一次,祝玖肯定非常恐惧慌张,以为这是那些村民想要将她活埋祭祀。
这么诡异又隐蔽的入口,也就老头能想得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淤泥中,窒息带来的焦躁从四面八方袭来,太阳穴的血管一股一股地跳动,祝玖难受得摩挲着右臂上的疤痕缓解不安。
直到背后一空,她猛地感到一阵失重,下坠没有一米,后背就砸在一个坚硬的平台上。
她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抹去脸上的污泥,张开嘴大口喘息。
“咔——”
脚下的平台忽然一颤,齿轮转动声响起,缓缓下落。
短短的时间里,祝玖身上的泥浆迅速干涸,凝结成碎裂的薄壳,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震动。
等到平台彻底降至地面,她微微抖了抖,大片灰褐色的泥屑簌簌落下,像是蜕皮后的空壳,唯有几抹暗红色的痕迹依旧顽固地贴在皮肤表面,像干涸的血痂,指尖稍一搓便剥落成粉末。
“哈哈哈哈,小九啊,我的好孩子,你可真让我好找。”掩饰不住喜悦的声音迎面而来,像久别重逢的至亲,带着浓浓的亲昵和期待。
祝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抱了个满怀。
温热的手在她后背拍了拍,面前的人逐渐退后,两掌搭在她的肩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一切都好吧?”
这地底没有通电,只有不远处昏黄的烛光照明。面前的老人虽背着光,但是也勉强能看清他的五官。
他花白的头发只剩细细一小缕,却也勉强用发簪挽了个小小的道髻,零落的碎发被细细梳理,一丝不苟地贴在头皮上。
老人相貌清瘦,蓄着雪白的胡须,眼睛被松垮的皮肉挤压得只剩下一条细缝,但他眼神清明,慈眉善目,面带关切地上下打量着祝玖。
即便身处地底,他仍旧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道袍,衣摆如新,连一丝皱褶都不见。九十多岁的人了,站得却笔直如松,举手投足间,带着温文儒雅的书卷气息。
再次见到这仙风道骨的老头,祝玖心里感叹,还真的不能以貌取人。
一个残忍地将人头割下,和狗的身子缝到一起的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无害呢?
她总觉得,这老头应该长得像武侠小说里的邪魔歪道,身躯佝偻,双眼浑浊,呼吸中带着行将就木的腐臭,声音像粗糙干涩的树皮在硬生生摩擦,像一堆随时会崩塌的腐朽骨架才对。
祝玖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单刀直入:“我好不好,您应该最了解不过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向您请教一下,您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侯郁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像是在哄一个赌气的小辈,语调带着点无奈:“还生我的气呐!”
他拉起祝玖的手拍了拍,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记仇。”
祝玖没有反抗,只是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四周。
这是一个宽阔的地下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大多被齐齐砍断,只剩下残缺的半截,石笋生得嶙峋,本应天然成形,却被人从中凿空,直接做成了储物柜,零零散散地堆放着书籍、瓶瓶罐罐。
桌椅床铺等简单的生活物品一应俱全,洞壁被造出很多小烛台,每一个上面都放上了蜡烛,将洞中照得灯火通明。
侯郁将祝玖按到凳子上,慢慢悠悠走到她对面,开始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