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郑老到了。”
猛听小厮来报,崔正道忙搁下一套青瓷茶盏,立身过去那边迎接,从堂下出来,远远见阶外两箭之地一道苍老气正的常服身影,身后跟有一班扈从,各个都是个人才样貌,衣装华贵,鞋靴干净。
郑老年纪已近六十,但因官场得意,保养得当,如今瞧着倒与他同岁而出,今日意外换上颜色明亮的常服,甚至更显年轻几岁。倒是他在外吃了几年不得志,又几经困境,鬓发银丝突兀。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崔家突然得到圣宠,平步青云,竟是郑老提拔。
崔正道思罢,忙迎上前去,拱手拜见道:“老大人。”
半因亲近,半因感激,崔正道也便如此喊了。
郑老看起来精神不错,点头进堂,并没依崔正道力邀坐去上首,而是在座下入坐,崔正道岂敢自居首位,因便在郑老对面坐下。
两人聊了一场,又约好过几日马场相见,也没他话可以闲扯。郑老忽然指着外面院子,沉吟道:“杏花虽好,不及海棠浓簇热烈,到底少了几分成熟韵味,不过因人而异,崔大人不必听老夫多言,只一时兴起,更喜海棠罢了。”
崔正道循目看去,但见外面杏花纷纷,这时候本不是杏花时节,只因小女喜爱,最近又因婚事而闷闷不乐,故家中不远万里移栽了这些杏花,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该全死了。
“海棠确要更浓烈一些。”
崔正道当下不论,心中却暗暗把话记下,留待等人走了,吩咐家中管事去采买一批海棠,好把这些将死的杏花换了。
叙无别话,郑老起身告辞。
两人一前一后同走至堂外,崔灯霓领着丫鬟绀玉迎面走来,才穿过杏花纷纷,看见父亲身边的那位,不慌不忙地窈窕行了一礼道:“郑大人。”
崔正道向旁边的人作解:“这是下官二女儿,小名灯霓。”
郑老看了一眼,温和笑言:“人如其名,霓虹灿烂,崔大人好福气。”
既有了新的话题,崔正道不敢恭维,接口道:“哎,女儿家心思细,常在闺中,哪里有儿子常能陪伴舞剑论事?早闻郑公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实是大人培养之功,公子也是人中龙凤呐。”
郑老道:“令爱待嫁闺中,年纪轻轻,正该是柔软美好,怎可与那起莽撞幼稚的男郎相比?”
两人又说了会话,郑老也不再耽搁,就此作别,且不让崔正道直送去门外:“姑娘找你,应是有事,你们父女俩议论就是,我自去也。”
崔正道仍恭敬相送。
待人走后,父女二人同入堂下,崔灯霓道:“父亲,哥哥最近可有来信?”
崔正道旋身坐下,闲适饮茶道:“他是一气走了,图建功立业,也不管家中老母弱妹,早先还知道回来一两次看看,现在是连面也不见,诚心想让咱们忘了他这个人。信到有用?”
听如此说,崔灯霓心下明白是有信的,故不再多言,只陪父亲又聊了些话。
崔正道忽然滞住片晌,放下茶水提道:“你的亲事也有着落了,是一户五品官家中的六公子,虽说官小没什么大背景,但也三世为官,家风和谐,保你锦衣玉食是不错的。”
崔灯霓秀眉横竖,提心吊胆了这么几日,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破落户!
“父亲未免太过偏心。”她忍不住红了眼睛道。
不等崔正道说什么,她又紧接着解释:“咱们这样人家,嫁了那六公子去,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白便宜了他们不说,也让人笑话。”
崔正道冷笑道:“笑话?我看你就是个笑话!”
以往做的那些事,闹那般大,又都传二女儿被那韦延清心狠手辣毁了容貌,惩戒她给人家两个牛郎织女使绊子。结果他调查清楚后,才知道这个女儿竟如此心思不干净,反倒是韦延清与陈家姑娘人家两个脾气好,忍了一次又一次。
那次还是因为陈家姑娘身陷漩涡,秦王才动手的,想来曾经没少看在他那几年照顾的份上而手下留情,忍二女儿至今。
便是当初在韦府,她也不是个安分的,常在卢夫人等人面前班门弄斧,颠倒黑白。这还是心腹下人告诉的,如今心腹都叫当权的秦王给暗中料理了,崔家再也别想扯上韦家的干系。
“你就说,自己是否告诉卢夫人,那陈家姑娘背地里说要当二奶奶?”
崔灯霓面对父亲的愤恨算账,面不改色,但实则心已凉了大半,她倒不是后悔,这没什么可后悔的,不过是争取自己想要的罢了,有什么可耻?陈绾月若想,当然也可以算计她,但她生性是个单纯不争的,那便怨不到她身上。
她怕的是,惹怒父亲,真的会把她嫁给那什么六公子。
那样一来,多年努力白费,她也没什么指望了。
崔灯霓哭道:“女儿也是为了崔家。”
听此,崔正道怔住一瞬,于心不忍,摆摆手不耐道:“罢了罢了,反正现在韦家在西,崔家在东,不会有什么联系,多说无益,你自己思量思量。”
崔灯霓泪眼半晌,绀玉把人搀扶起来,主仆俩一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