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江州鄢郎擅长作赋的名声,在场之人不可能放过他,定会要他也现场写一篇。此次文题是今日武望山,怎都绕不开奇石祥瑞丶赞颂颖王。可鄢和是江州人啊。
江州新败两年,鄢氏一直不来应召出仕。其实在士人眼里,这倒算是高门风骨。可如今,鄢和刚北上,就要他写这样一篇赞颂颖王的赋文,无异是对鄢氏的一种羞辱。
顾雁担忧地看向鄢和的方向。侍从也在他面前放好了笔墨和茶点,而鄢和显然也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他淡然一笑,卷袖提起了笔。
席上,不知是谁朗声说道:「世人皆说『北陶南鄢』,妙手成赋,乃天下一绝。只可惜陶明晖已过世,我再看不到北陶的新文章了。但没想到今日竟有眼福,亲眼看到南鄢下笔成文啊!」
「是啊是啊!我竟差点忘了,江州鄢郎今日也在!太好了!」席上顿时有人附和。
一时间,无数人都转头四顾,寻找鄢和所在。
「鄢郎在那儿呢!」有人高唤。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大家纷纷回头,瞧向鄢和。
鄢和微微一笑,朝众人颔首。
台上的顾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禁蹙起眉。
平宣阿兄被架起来了,今日就算不想写,也得写。
若写得不好,评不到第一,便会被认为徒有虚名,遭人轻视。
若不诚心赞颂颖王,便会被质疑江州鄢氏是否怀有二心。
但若他写得极好,写得让颖王满意,又会被认为失了鄢氏风骨,会被譬如……鄢氏也不过如此嘛,不知在清高什么……诸如此类的话语暗地嘲笑。
所以,今日让平宣阿兄出席,摆明就是一个坑让他跳。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被非议。
卫贼就是故意在为难他!
呵,她看出来了,他对「北陶南鄢」的心眼,当真比针尖还要小!
顾雁蹙眉转头,对卫柏婉言说道:「殿下,长公子刚经长途跋涉,一路颠簸,正觉身体不适,恐怕无法当场完成文赋。可否待他到梁城安顿下来,休息几日,再写给殿下?」
只要不当众写,平宣阿兄遭受的非议就会小得多。
卫柏却淡然应道:「鄢和不是日月双辉么?写篇武望山的文赋,对他来说应易如反掌。就算刚赶完路,也不会影响多少吧。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担得起『北陶南鄢』的名号么?」
「可是……」
「好了!」卫柏冷冷打断。他微微眯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参与文会是梁城士人的常事。他才第一次出席,你就替他百般阻拦。莫非他对你说过,不情愿来梁城出仕?」
「没有!」顾雁连忙否认。她咬了咬唇瓣,放低声音,「我只是担心少公子精神不济罢了。」
卫柏深吸一口气,咬住后槽牙。
顾雁抬眸望向远处,见鄢和也正朝她望来,他温和笑着,轻轻点头,目光里含着许多话语,似在让她放心,告诉她自己应付得好。顾雁也淡淡一笑,朝他点了点头,似是在为他嘉许和鼓劲。
鄢和精神一振,又转而看向颖王,对他温和一笑,同时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方才这两人的目光交汇,还有鄢和对自己的笑意,全数被卫柏看在眼里。他重重拧眉,心中刚消散许多的闷堵,倏尔重新聚拢,塞住胸腔里的每个角落。而鄢和却面色轻快起来,提袖开始落笔。
见她还在凝神看向鄢和,卫柏忽然蹙眉闷哼一声,「啊……」
顾雁连忙转头,只见卫贼举起右手,托起左手小臂,面露难受。
「殿下怎么了?」她连忙问道。
「伤口牵扯得疼。」卫柏低声说着,又闷哼了一声,忍不住紧蹙起眉头。
那是他前夜为救她,被刺客所伤的伤口。顾雁面色一变,连忙打量起他的手臂,只是被他衣袖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奴婢能看看吗?」她急道,眸色里满是关切。
卫柏瞧着她的面色,微微弯眼,把左臂伸到她面前。顾雁双手轻轻托起,掀开他的衣袖。只见他小臂上仍紧实包扎着麻布,并未见到血迹渗出,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伤口没有裂开,殿下近日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做过大的动作。往日奴婢听说,许多将军都是受了刀伤箭伤,便一病不起……呸呸呸,我的意思是,殿下千万小心,以后莫再亲身赴险了。就算是小小的刀伤,也很危险。」顾雁看着他,认真说了一大堆。
卫柏勾起唇角,舒展了眉目。
而在会场下方,远处角落里的鄢和,写了一段文字后,再抬起头,却见台上,阿雁正面带关切,托着卫贼的手臂,对他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