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卫柏忽然浑身一抖。他猛然睁开眼睛,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地慌乱跳动。他早已习惯,调整着呼吸。忽然,一只纤手捂住他的眼睛。
黑夜里,传来她如梦呓般的呢喃:「睡吧。」
心脏忽然缓和下来,像被一股暖流托举着,跌入无限的温柔。卫柏乖乖闭上眼,将怀中的她抱紧了些。
顾雁也是半睡半醒着,似是梦见他半夜惊醒,便下意识伸手去抚他的眼睛。呢喃说着,她再次坠入梦乡,突然察觉到,他的睫毛好长,像把小刷子,弄得掌心痒痒的。
——
一梦悠长。
顾雁醒来时,日上三竿。卫柏早就去上朝了。看来她这一觉睡得很熟,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梳洗之后,她翻开榻边放的帖子,再确认了一遍时间。
下午,申时两刻,顾雁出现在北园门外。
「顾娘子,您当真要进去?」领路的陈翁在旁问道。
「无妨。」顾雁深吸一口气,捏着手踏入门槛。
这座北园,还是五年前刚进颖王府时来过一次。那时,园里弥漫着祠观里常见的沉香味。如今,却被兰草幽香所取代。园中四处栽种着兰草。眼下花开时节,一串串浅黄色的兰花如倒挂金钟,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顾雁正被兰花吸引了目光。忽听前方传来一声惊呼:「容娘?!」
她抬眸一看,见一名老媪提着茶壶,无比惊愕地看着自己。
此人有点眼熟。顾雁很快想起来,对方是随侍在宋夫人身边的郑媪。很久之前,还被宋夫人驱使过,要掌掴自己来着。那时她亦是握住了郑媪的手腕,据理力争了一番。争论传到范华殿内,卫柏遣陶羽出来送她们回北园。想必那时候,她便已经深深得罪了宋夫人主仆。
随着郑媪一声惊呼,坐在廊下席上的几名妇人同时抬头。
她们正聚在一起,凑近看一篇纸稿。坐在中央的便是宋夫人,手中正拿着那篇文稿。数年不见,她容貌依旧光彩照人,不见衰老。此刻她远远见到顾雁,亦是震惊不已:「容娘?!你怎会在此?」
顾雁大略扫视一眼,发现竟认得宋夫人身旁两名女子。其中一名中年妇人,长得与宋夫人有三分相似。虽然过去只在武望山下有过一面之缘,但她很快就猜出来,那定是宋公另外一名女儿,程仆射的夫人宋氏。而另一名年轻女子,就是程仆射的女儿程蕴。再旁的几名妇人,她便都不认识了。
娘亲和嫂嫂还没来?
她压下疑窦,淡然受着对方意味深长的打量,不卑不亢地行礼:「民女顾雁,见过诸位。」
话音一落,宋夫人面上的惊愕转变为震惊。很快,妇人失声笑道:「原来如此!容娘就是顾氏,怪不得,殿下竟当众发那样的疯!」
这话说得,廊下众女没一人敢接。
顾雁默叹,宋夫人果然还是那副德行。
宋夫人又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读一篇文赋呢。近日它传遍梁城,感人肺腑。可惜我不甚解其意。以你的才气,定能品鉴一番。」说罢,她抬手一挥。郑媪连忙上前,接过宋夫人手中的文稿,回身递来。
顾雁展开纸稿一看,霎时心下巨震。
文稿抬头写着——归雁赋,鄢和。
见顾雁久久不语,宋夫人嫣然一笑,缓缓吟道:「时维暮春,余驱车北上,忽闻云外清唳,仰见雁阵翱翔。振翅如垂天墨画,回眸若点水寒星。忆昔春沼之畔,双影依依,交颈梳羽,同沐夕晖。唉,鄢郎君寥寥数句,便将一双大雁情深意笃之景象,写得活灵活现呢。顾娘子,你说是不是?」
第73章
岂料西风骤起,拆我连理琼枝。余独守寒山,恍见卿云之袂,倏然遗我于空寥……顾雁默读着,已然想像到,平宣阿兄北上时,如何怆然吟出这些文字。
他说,他被独自遗落下来了。
顾雁屏住呼吸,捏紧纸稿。脊背窜起一股颤栗,酥酥麻麻地爬到四肢百骸,那是她油然而生,满溢的心疼。
程仆射的夫人宋氏拎起茶壶,伴着茶水潺潺,她啧啧叹道:「夜闻络纬,声声催织回文锦。晓看蒹葭,缕缕化作白头丝。但期归来雁字,待到春江回暖,与卿重谱旧曲……换做是我,打死都想不出这般深情的话。听闻鄢顾两家是旧交,顾娘子不如也评议几句?」
话音一落,旁边的妇人皆掩袖失笑。
顾雁瞥了一眼她们。这群人怎这般闲,本就心情不好,还上赶着来烦。
她冷嗤一笑,将文稿叠好:「顾家与谁是旧交,与旁人有何相干?幸好民女读过几本书,学了点见识,知道正人君子不在背后嚼舌根的道理。」
妇人们霎时笑意凝固。宋氏脸颊涨红,恼道:「我请顾娘子评议赋文,再正常不过。你何故出言不逊?」
顾雁睹见廊下筵席还有空位,她缓步上廊坐下:「我可没说是谁。夫人硬要把嚼舌根之人联想成自己,莫不是心虚了」
如果她心情好,未尝不能评议几句。可她现在闹心至极,全然不想顾谁的体面。于是说出的每个字都带刺,谁听了都不舒坦。
「你……」宋氏气得浑身发抖。
她早在武望山下见过容娘,今日竟见顾氏就是容娘,她心中已恨得牙痒。此刻又被顾氏犀利回怼,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她要顾及体面,否则她恨不能当场安排人手,教这顾氏立刻消失。
其他几名妇人面面相觑,面色尴尬。有人帮腔:「顾娘子,你是晚辈,怎能如此无礼?」她们打量着顾雁,又暗中交换眼神——此女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