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皎已经忘记了那日是如何从宴清台出来的。
只记得踏出门槛时候几片雪花被风卷着扑进眼睛,一眨,冰凉。
冷得江月皎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几个小太监捧几件金玉瓷器擦身而过进入内殿,不多时,里面传来越淮昼的声音。
“朕记得库房里还有一把琵琶,皇后很喜欢,同这些拿去一同给皇后随葬罢。”
虚伪。
江月皎凄然地扯了扯嘴角,泪珠滚进喉咙,苦涩异常。
回到凤倾宫,楚瑜早已经带着人离开,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江月皎晃晃悠悠地坐到正殿棺前的蒲团上,遣散了守夜烧纸的宫女太监。
她想一个人同姐姐呆会儿。
其实,说起来江日昭也就做了她不到三日的长姐。
于她而言,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就像越淮昼说的,不要去追究江日昭的死因,也不要去招惹瑜妃。
她应该学会做一只金丝雀,做好丞相府次女,为母族延续光荣;做好先皇后的替身,尽心侍奉皇帝;做个乖顺的后妃,规避宠妃的锋芒。
就像在孤儿院一排小孩站在那里等待领养人挑选时候,院长所说:
“领养人喜欢乖巧的,你们就要学会少说话;领养人喜欢活泼的,就记得主动些;领养人若喜欢机灵的,就学着点看人脸色。”
江月皎想着,自己在接委托之后之所以能轻松应付大部分客人的各种要求,大约也是从小养成这样习惯的缘故。
察言观色,然后选别人最喜欢最想看的模样演出来。
现在的情况,其实很适合她。
但……江月皎又控制不住地想到与江日昭同榻而眠的那夜,江日昭看出她的拘谨,将她抱在怀中:
“皎皎不必紧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长姐都爱你。”
……
“呼——”江月皎轻轻吐出一口气,神伤过后迅速理清了想法。
她真是被越淮昼一番话恐吓糊涂了:这人自私滥情又偏颇,为了阻止自己查明真相自然是什么话都编得出来,她若真的停手调查,那她唯一的亲人不就这样冤屈而亡了吗?
自己一开始之所以同意留在宫中,打得不也是查明真相的目的吗?
无论凶手是谁,越淮昼也好,楚瑜也好,她都要查下去,至于方法……
江月皎低头,放纸钱的铜盆边缘被擦得锃亮,映出一张清丽容颜。
突然觉得越淮昼滥情还挺不错的,但凡他专情一些,自己又哪里来得机会呢?
江日昭的灵柩在福华殿停了几日就入了北山陵寝安葬。
越淮昼最担心的江月皎也再没搞出什么幺蛾子,只下葬前在江日昭的随葬品中添了一串黑檀佛珠。
她能给长姐的东西不多,江月皎摸了摸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珠子心想,这东西大约算是她们姐妹最好的羁绊。
送灵队伍渐行渐远,江日昭的棺椁也逐渐消失在群山之中,江月皎拢了拢斗篷,看向站在身侧的男人。
越淮昼立在城墙边,仍旧定定看着远处的队伍,神色不似悲戚,反而更像是在怀念什么。
良久,似是注意到江月皎的目光,越淮昼轻声开口,语气里是道不尽的思念与遗憾:“朕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登上这里,是参加父皇送齐将军出征所设的道祖礼宴。”
江月皎安静听着不语,她自然知晓这段故事,是越淮昼同长姐一见知音的初遇。
可能在故人地忆亡妻是每个男人心里最深爱的表达吧。江月皎想着,愈发觉得可笑。
“那年出征,恰逢南楚雨季,蛇虫肆虐之下我军溃败,齐将军的儿子也死在那处吃人的林子。”
江月皎眼神微动,原主虽然所居之地偏远,但齐小将军三岁拉弓,七岁擒虎、十岁勇冠千户侯的赫赫威名也曾听说过。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可能是听到故国,楚瑜的脸色白了三分,出声先行告退。
“嗯。”越淮昼倒是不怎么在意,自顾自继续,“朕记得,那日是个春暖花开的好天气,不像今日——怎么,冻着了?”
转头看见江月皎比楚瑜还白的小脸,越淮昼终于止住话头。
“无妨。”江月皎眨眨眼,自那日只着寝衣在雪地中呕血晕过去后,太医就诊断说她身子侵了寒,一日日的汤药都随着晚膳流水送来。
补了这些日子,江月皎自觉身体已经好了,现在脸色白可能是城头风有些大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