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他”为千疮百孔的自己,和那个“他”深深藏在心里的她,而感到难受极了。
他的爱,自卑自傲,病况缠身,藏在一支支发簪和沉默的保护无声的慰藉里。
他是个胆小鬼,也低不下自尊和高傲,极致的情感和自卑,他甚至都没有向她吐露过自己的爱情。
怕她嘲笑,怕她有了依恃伤害他,种种复杂的情绪和局势立场,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渴望被她知晓。
……
柔和无声的灰暗画面,像翻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滔天而灭顶,一种悲伤得难以自抑的情绪,山呼海啸一般,碾压着他的心。
最后归为纷飞的纸钱,漫天的战火,她即将被冯维送走,他立在箭楼最高处,无声看的最后一眼。
那只一直被携带的玉瓶最后取出来,那人玄金铠甲殷红披风的几分阴鸷和阴柔的男人,亲自挖了一个深坑,把玉瓶放进去,填上土砸实,最后那人伏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那一刻,一阵狂风吹过,无数枯黄的秋叶纷飞刮下,犹如漫天飞舞的纸钱。
那人嘶哑的声音:“爹,娘,孩儿从今往后,只怕无法祭奠二老,唯盼慈严地下长安,不孝孩儿裴玄素敬禀!”
沙哑的声音,少了那几分贯彻的下半生的阴柔,风声呼呼,仿佛哀嚎。
人世间如此的惨痛,一家人终归要葬身于此。
这个阉人,其实华发早生,在他吐血之后,但除了心腹没有人知道。
呼呼盘旋的落叶,犹如纷飞纸钱,那人在磕最后一个头之际,目中有泪光,但很快隐下,“他”霍地站起,垂眸盯着那地面半晌,赤红披风一扬,转身快步离去。
深夜。
裴玄素一梦醒了过来,那种入心入骨的哀戚,他坐起缓了好半晌,才缓了过去。
他不禁撑着半旧的床架,那人去捡父母骸骨捧土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和动魄惊心。
裴玄素一时之间,又厌憎又难以言喻,要是以沈星为开头,他肯定只有憎恨的,偏偏是父母。
他和沈星前生那人祭奠的是同一个父亲母亲,同一个童年和少年经历,十九岁以前,都是一样的。
他不觉得他和那人是一个人,但偏又有太多一样的情感和经历了。
今晚想起太多的父亲和母亲旧事了,他不禁捂紧了心脏。
裴玄素得承认,他对沈星前生的那个人,其实不仅仅只有憎恨。
那种父母哀戚的感同身受,那种送葬和生忌死忌的顾及怀缅和对仇人的恨意。
裴玄素一刹间,突然想起他小时候第一次去董先生的客院上学的时候,冯维捧著书袋在后面规矩跟着,父亲牵着他的小手,父子两人一高一矮,沿着廊道前行,他小声问董先生是怎么样的,父亲温声笑着回答他,说董先生学问很好,是父亲的上宾,要认真学习啊。
朝阳金灿灿的,青年的父亲,小小的他,相握的那只手,经年过后回忆,这一天其实多么的美好和幸福。
他以为他会奉养父母百年归老,他母亲恨他,但也奈何不了他,必须跟着他。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死得这么早这么惨!
裴玄素起身,一撩起床帐踩在灰尘冰冷的地面上。他进了隔间,连掬了几次冷水洗脸,情绪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月色幽幽,他站在隔间的小窗畔,从窗纱破损的边缘望这清冷的月光。
他抿着唇,想了很久,最后他以一种陈述的语气说:“我不会告诉她的,你别做梦了。”
“你去了就好好去,别纠缠她了,好吗?”
黑暗中,他神色有种复杂和隐忍:“我会清除你在她心里的一切痕迹,放下过去只是第一步。我不会告诉她我知道的任何事情。你死心吧。”
不管怎么做梦,都没有用!
裴玄素抽出木桁上的棉巾,擦了一把湿了额发和鬓角,把棉巾扔回去,毫不犹豫转身回了内室。
室内,沈星很累,睡得很沉,清浅绵长呼吸声的昏暗的内间他听得很清晰。
在撩起床帐之前,裴玄素却顿了一下脚步。
今夜想起了父亲母亲,和从前的很多事情,让他不禁对夫妻和两性关系有一种新的触动。
他记事很早,但在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就不好的。
因为他。
不过不管因为什么,他小时候曾听奶母说,在从前,他父亲母亲也是曾经很恩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