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上渭水,再搭商船,经由黄河去淮西。”谢止渊点一下头,走到河边的木筏道上,咬着一柄小刀,拉住木桩上的绳索,接着用小刀划了一刀,把缠死的绳结打开。
他拽住绳索,把河面上飘荡的小木船拉过来。云渺就坐在他的身边,一点也不打算帮忙,满脸好奇地看着。乌骓马呼噜噜地喷着响鼻,嚼着生长在河边的新鲜水草。
水边的一人一马都十分悠闲,只有木筏道上的少年在忙。
“大小姐。”谢止渊几乎气笑了,回过头,“劳烦搭把手可以吗?”
“哦哦。”云渺这才跳起来去帮忙。
小木船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木筏道尽头。谢止渊先把云渺抱进了船舱里,然后牵着乌骓马上来,站在甲板上,调试一下船上的木舵,转过身,撑起一根竹竿,撑着小船离开河岸。
“你怎么连开船这种技能都会?”
小木船顺着水流飘摇而下,船上的少年站在最前方掌着舵,背后的女孩踩着阳光走过来,踮起脚在他的旁边探头看。
“我什么都会。”谢止渊懒洋洋地答。
“我不信。”云渺轻哼一声,“你一定有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探头过来,看见他那么轻松的模样,跃跃欲试地想要开船:“可以让我试着开一下吗?”
“我不太相信你。”谢止渊歪过头看她,“你会把船打翻的。”
“你比较喜欢哪一艘船?”谢止渊问。
他们正在岸边的一棵白杨树下。树下的少年抱着臂靠在树干上懒洋洋地望着河面上的船只,他身边的女孩顶着一个幂篱,好奇地四处张望。
“干什么?”云渺眨眨眼睛看他。
“在思考抢哪一艘。”他回答。
“我喜欢那艘黑色的”云渺说到一半,突然发觉自己居然跟着反派的脑回路走了,反应过来,瞪他,“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抢啊!”
“你听错了。”树下的少年歪过头,极为无辜地眨一下眼,“我说的是‘请’。”
他揉了一下云渺的头发,帮她把头顶上的幂篱压了压,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再片刻后,他回来的时候拍了拍手:“走吧。上船。”
云渺十分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回以乖巧又无害的眼神,把她抱上了等在岸边的小船,前往停在不远处的那艘黑船。
那是一艘很漂亮的木船。船身用原木板的边与边相接而成,以果物皮壳的纤维缝合,外面涂抹上鲸油,再抹上一层黑漆一样的树脂。整艘船修长而坚固,在阳光下呈现出绚烂的黑色光泽。
一上船,船上的大副和水手都表现得恭恭敬敬,眼神里透露着害怕和不安。云渺瞪着谢止渊,确定黑莲花绝对用了什么威胁人的手段。不过已经跟着这家伙上了贼船,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最过分的是,这个少年似乎很喜欢她这样瞪他,低垂着眸轻轻笑了一声。
水手们正在把大捆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来,又把新的货物从划过来的小船里搬上来。云渺注意到运货的小船吃水很深,走过去,弯下身,手指往包裹货物的裹布上戳了个洞,往里面看。
刚低下头,她就被谢止渊捂着眼睛捞回来,按进他的怀里。背后的少年在她耳边说:“别看了。表面上运的是茶叶,其实里面藏着军械。你不喜欢看这些东西。”
“船上装的全部是军械么?”云渺小声问。
“嗯。”谢止渊点一下头,“送给淮西何子完的大礼。”
船上的少年迎着风仰起脸,隔着千万里长风,仿佛望见了那片战火纷飞的沙场,千万人在那里奔赴和死去。泼金般的阳光照在少年的眼底,如同夕阳西下时海面上一线流烛般的光。
他在阳光下眯起眼,轻轻地笑起来:“我要淮西,不过是我要天下的开始。”
身边的女孩微微一怔,转过脸,看见阳光落在他的面庞上。阳光下的少年微微笑着,漆黑的眼眸里一线光芒如同燃烧着的山火。
她的心里轻轻一跳,想到他的野心、残忍、以及那个谜一样的愿望。
再垂下眸时,她很轻地攥了一下拳。
这时,一袭黑衣的洛小九从小船上翻身上来,抱刀行了个礼,低声说:“殿下,都准备好了。”
船上的少年微微颔首。等到所有的货物都装运好了,洛小九带着人离开。板栈上系着的铃铛声响起,满载的船只在浩渺的烟波之中逆风而行。
深夜时分,一瀑星光从堆积的云层中漏出来,洒落在水面上是粼粼的光芒。
云渺沐浴过后,穿着一件白色的宽袍,抱着一坛酒,松松系了一根两指宽的帛带,如瀑的青丝垂落到脚踝,赤着脚踩在甲板上破碎的星光之间。
夜色深浓,刻漏声声。烛台上的灯芯晃动着火光,投在帷幔之间是流水般的影。
一袭绯衣的少年侧坐在床边,垂眸看着睡梦中的女孩拉住他的手。
明灭的烛影落在他的脸上,落了满身摇曳不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