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游世看得分明。那荆王表面和蔼客气,实则色迷迷地尽往薄约脸上瞟。他还从没见过这阵仗,一时不知好笑还是气愤。
薄约乐道:“这侍卫好生大胆,将我吓得魂魄就要出窍了。这可如何赔我?”荆王叱宁达道:“呔!还不来同解元磕头!”宁达果真走来,跪在地上叩道:“唐突了解元,宁达万死。”荆王又道:“孤在这楼上有个长用的雅间,还算清净舒服。解元同孤一道上楼,坐下来吃酒,也能压压惊。”说着他就来拉薄约的手。薄约向后一避,道:“免了,怪我自个儿倒楣罢。”
宁达大怒,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同谁说话?”薄约一挑眉毛,笑道:“这位大人‘孤’来‘孤’去,想必是荆王殿下。”宁达又道:“你已知道这是荆王殿下,却还这般无礼,该当何罪?”薄约笑道:“你这小侍卫真教好笑。他若不是荆王殿下,该认倒楣的就是他了。”宁达听到这大不敬的话语,赶紧喝道:“住口!”
可惜为时已晚。荆王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忍了又忍,将一个手掌从袖里伸出来摇了摇。薄约装傻道:“这是什么意思?”宁达此时将功补过,抢着说:“殿下愿花五百两纹银买你。”
薄约最爱看鸡飞狗跳的场面,将脖子左右偏了一轮,教那荆王将他全脸看清了,信口道:“翻个十番,值么?”
五百两纹银就是买十个仆人也绰绰有余了。薄约料定荆王不会答应,正待看戏,荆王将牙一咬,道:“五千两便五千两。”
薄约一怔,荆王得意道:“孤王有的是银票。”
眼见薄约要给买走了,江游世在芙蓉脑袋底下一挠,芙蓉便汪汪地狂吠起来。荆王给吵得受不了,叫道:“快让它闭嘴,快让它闭嘴!”薄约一抬手,狗噤声了。他故意转过身来,笑吟吟地道:“游儿,你答应么?五千两银票给你,够过上好几辈子啦。”
江游世哼哼道:“不准。”薄约便又旋身回来,眼珠一转,说:“王爷须再出得多些,才见诚意。”荆王忍着道:“要多少?”
薄约伸出五指,道:“五万两。”
荆王沉下脸道:“就是在扬州买个花魁,也不要五万两银钱。你好大的胆子!”周围几个侍卫见到荆王发怒,一齐拥上来,将薄约团团围在中央。离得最近的一个将他领子揪住,掼在地上。那侍卫抬起脚来,正待对着薄约一阵踹踩,周围的几个兄弟忽然大声惊呼,让出一条道路。
那抓人的侍卫才觉头上一痛,脸颊也湿湿热热的。他照面上一摸,竟然摸了一手的血。江游世道:“荆王殿下,你这侍卫头上插着标呢,请你买他则个。别再缠着我师父了。”那侍卫后知后觉,摸到头上,取下来一个打结的草标。不知江游世从哪捡的茅草,扎穿了他帽子,又将他头皮也给划破了。
荆王大怒,嘶声叫道:“宁达!将这小子抓来打死!”宁达上来抱拳应了,重抽出马鞭,往江游世头脸抽去。江游世伸手一绕,那鞭子就给巧劲化开,缠在他手掌上。他再顺势一拉,宁达给拽得一个趔趄,马鞭登时脱手。荆王面皮涨得通红,一脚将宁达踹在地上,喝道:“废物,养你做甚么用。”
宁达默不作声,等那荆王踢得脚疼,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上楼。而薄约还坐在那里不动。江游世走去将他拉起来,唤道:“师父?”
方才那侍卫将薄约衣领抓皱了,江游世给他仔细理好,骂道:“真不讲理。”薄约看他低着头弄来弄去,低低地笑道:“还从来没人这样这样对我,真是新奇。”江游世道:“碰上这么个藩王,是够讨厌的。”薄约摇摇头,又笑起来。
他们惹了荆王,朝云轩的掌柜哭丧着脸,挡在那里,可不敢教他们进门。师徒二人只得另找了个食肆,凑合吃了一顿。眼见得天要黑了,两人正要去找个客栈歇息,店外奔进来一个人,叫道:“两位义士,请留步!”薄约见那本来的人灰头土脸,正是挨了一顿打的宁达,笑道:“我不是解元么,怎么又成义士了。”
宁达长拜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给义士赔罪了。荆王派我来此,有一事相求。”
薄约看了江游世一眼,是要他做主的意味。宁达又拜了一拜,问道:“这位义士怎么称呼?”
江游世道:“我姓江,他姓薄。”宁达很懂看人眼色,口称:“江义士、薄解元。”江游世又问:“荆王找我两个作甚?”
宁达道:“殿下这些时日总睡不安稳,觉得暗里有人窥伺,恐怕是有刺客。”江游世假意不懂,又问:“与我跟这位……薄解元,又有甚么干系?”
宁达又跪下来,磕头道:“殿下愿聘二位义士为府中仪卫,求义士不计前嫌。金银报酬,必不会短了两位。殿下说若是两位不肯来,便是宁达冲撞了二位,宁达只有以死谢罪了。”
薄约皱眉道:“怎么说法?”江游世悄悄说:“方才他其实抽歪了,没想真的伤我呢。”薄约斜了宁达一眼,也不怕他听见,大声说道:“是他自个儿学艺不精呢?”
江游世又道:“故意与否,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罢!否则是我学艺不精了。”薄约最恨江游世拿这种事激他,当下就应了。但他恨得牙痒痒,甩手走在前面,江游世抱着小狗,牵着马,背上还背着包袱,颠颠跟在后头。
宁达领着他们,走了几里,只见一道长长城墙,王砖雕瓦,串棂无数,端的是华贵非常。薄约笑道:“我要是荆王,就将朝云轩给拆了。”
江游世问:“作甚么拆别人的楼?”薄约说:“免教别人的楼阁比我的高。”
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说些叛逆的话,宁达只当没听见。进到府中,又有美婢小奴奉上瓜果点心,教他们坐着等。等那几个奴婢走了,薄约又说:“我要是荆王,就在这点心里下药。”
宁达躬了躬身子,这时才说:“府内不比府外,解元谨言慎行。”薄约道:“就是不谨言慎行,也没有几个能抓我走的。”宁达于是不再管他,自去通传。
等了一盏茶时间,殿内走出个侍女,长得也是春桃秋月之姿。那侍女对着二人一礼,盈盈笑道:“荆王殿下有请。”引着他们走到内殿。所谓“春寒料峭”,二月末正还是冷的时候,那殿里却旺旺烧了炭火,热得好似盛夏。荆王闭目靠在榻上,一个老道坐在一旁,打着扇子为他扇风。眼看他们进来,荆王支起身子道:“不必拜了。”
他们两人乐得不拜,直挺挺杵在那里。荆王又道:“请坐。”那侍女怕他们不懂礼数,引他们各坐了张椅子,自己退了下去。
江游世开门见山,道:“荆王殿下,找我们二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