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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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大旱,大地干裂,颗粒无收。
家里断粮的第七天,小妹不见了,爹久违地吃上了一顿肉,他和娘只分到一小口。
可吃了上顿没下顿。
爹眼窝凹陷,看着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可怕,就像是他在山里捡柴时见过的狼。
现在那山的草根都被人挖走吃了,狼早没了,狼变成了爹。
幸好师傅及时出现,要用一小袋粮食跟爹换走他。
爹盯着粮袋,又低头看看他,目光迟疑,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接过粮食,
破破烂烂的老头随手把他买走,侯郁以为自己是捡了个大便宜。这人既然能拿出一整袋粮食,肯定比爹富裕,起码不会让他饿死。
他饿怕了,便假装没看到娘瘫倒哭泣的身影,伸出骨节凸出的手,主动牵住了老头的袖角。
那一天,天色很暗,远处的田埂上只有几只觅食的乌鸦。
他没有回头。
“古人云,相由心生,还是很有道理的。”侯郁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小袋粮食是我师傅最后的口粮,我跟他回了家,还是得继续挨饿。”
师傅是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祖上也曾风光过,可到了他这一代,战乱连年,灾荒不断,家里的田地被征走,只剩一间破茅屋,和几口破箱子,里面装满了没人要的古籍。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一肚子学问,可惜这年月,谁还管什么学问?大伙儿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揭不开锅,谁还有闲工夫听人讲圣贤之道?
侯郁跟着师傅,白天抄账、写家书,没活干的时候,就坐在路边摊开破碗讨饭,换点糠皮窝头勉强活着。
晚上回到破屋,还要背堆成小山似的古籍,侯郁饿的头脑发昏,几次差点饿到把书给吃了。
幸好师傅眼疾手快,及时把书从他嘴里抢走,爱惜地抚平书页,贴在心口,像是护着自己最后的命根子。
后来,这些书,磕磕绊绊看进去,倒也看出几分趣味。
他最喜欢的,是《山海经》。但那只是他完成每日功课后的消遣,只能在有月亮的夜晚靠在窗边看。
“那天,我刚好看到大荒北经。”侯郁看着祝玖丝毫不在意他已经连成的三个白棋,反而漫不经心地在棋盘左下角又放了一颗黑棋,低声笑笑。
“‘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烛九阴,是谓烛龙。’”他随着她闹,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在她的黑棋旁落下一子,“我看的正得趣味,头探出破窗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想着烛龙闭眼时的样子,兴奋地爬上炕找师傅。”
常年吃不饱,侯郁都快十岁了,还没有土炕高,手脚并用爬上去,趴在师傅的耳边悄声道:“师傅,你说烛龙是不是真的啊?”
师傅正酣睡着,被他幽幽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真的真的。”无奈地将手盖住眼睛,师傅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
“那我们现在怎么见不到它了?”他眼珠一转,又凑到师傅耳边,小声猜测:“是不是那些神和异兽不符合天道,就像我们天篆族的前辈一样,被天道压制致死了?”
师傅本想翻个身接着睡,听到这话,顿时一个巴掌拍在侯郁脑袋上,把他按回炕上:“这才刚教过,你又忘了?”
“颛顼帝命重、黎二神绝地天通,自此人、神分隔。真正使得神和异兽消失的是绝地天通。”
“你口中的天道是绝地天通之后才逐渐形成的,你可别不分顺序了。”师傅打了个哈欠,语气懒洋洋的,“什么天道,不过是人自己认知的集合体罢了。人为了更好地活下去给世界定义这,定义那,但最后自己又遭到反噬,被反过来拴住了思想和认知。”
“天道只对人类及其附属生物有效,对神和异兽没用。”
侯郁瞪大了眼睛,慢吞吞地消化着这番话,过了一会儿,狐疑地问:“这绝地天通,分的就那么清楚吗?怎么就能精准地将神撇出去,留下人呢?”
师傅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又抓住了周公的衣角。
侯郁起身盘腿坐在炕上琢磨了半天,又把师傅摇醒:“不对啊师傅!《山海经》成书晚于绝地天通啊!如果绝地天通之后世上真的没有了神和异兽,那《山海经》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