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高悬天空,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炙烤着青禾村的田野。田野里,泥土被晒得干裂,一道道缝隙横七竖八地分布着。
苏清澜为了不暴露身份,将平日里穿的内门弟子服饰换成了粗布衣衫。那粗布材质粗糙,穿在身上有些刺痒,与她往日所穿的柔软灵衣大相径庭。她还把精心梳理的发髻拆散,重新挽成农妇的样式,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增添了几分朴实。
她蹲在田埂边,假装整理鞋履,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四周劳作的村民。十几个骨瘦如柴的农夫正在收割灵谷,他们身形佝偻,动作迟缓而机械。每挥动一次镰刀,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后便要停下来大口喘息。一个白发老妇弯着腰,几乎要贴到地面,她的手指颤抖着,艰难地捆扎着谷穗。那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满是泥土,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沧桑。
“婆婆,今年收成如何?”苏清澜走近老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假装是邻村来探亲的。她的声音轻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老妇直起身子,用满是皱纹的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苏清澜。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苦笑:“交了七成租子,剩下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苦涩,“勉强饿不死。”
苏清澜蹲下身子,帮老妇捆好一束谷穗。她拿起谷穗,发现谷粒干瘪,个头远不如她在宗门膳房见过的饱满。那些在宗门里被视为寻常食物的灵谷,到了村民手中,却成了如此艰难才能获得的生存保障。
“我听说无涯剑宗对佃农很优待?”苏清澜轻声问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老妇,试图从对方的回答中找到一些线索。
老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随着咳嗽不停地颤抖。苏清澜连忙伸出手,轻轻拍着老妇的背,动作轻柔而关切。咳声停止后,老妇抬起手指向远处:“姑娘自己看吧。”
苏清澜顺着老妇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田垄尽头,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被铁链锁在一起。铁链紧紧勒进他们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红印,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磨破,渗出丝丝血迹。他们身旁,两名持剑修士表情冷漠地站着,手中的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稚嫩的手腕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皮肤绽开,露出鲜红的嫩肉。
“那几家交不起租……”老妇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哭腔,“孩子都被抓去抵债了。”
苏清澜的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认得那两个修士腰间的玉牌——那是外门执事堂的标识。曾经,她看到这样的玉牌,只觉得是宗门权威的象征,如今却只感到满心的愤怒和愧疚。
“他们会被带到哪里?”苏清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老妇摇了摇头,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去年我孙女被带走时,他们说是去宗门做杂役。”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破布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针脚稚嫩,看得出是孩子亲手绣的。“上月有人在集市见到她在笼子里……孩子他爷他爹想要去救,结果腿都被打断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娃儿被富商买走。我这娃儿算运气好,没给卖到妓院,不然这辈子都毁了。”
苏清澜接过布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紧紧握着布片,仿佛能感受到老妇和她孙女之间那份浓浓的牵挂,以及无尽的悲伤。
远处突然传来嘈杂声。苏清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农夫瘫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旁边的修士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举起鞭子就要抽下。
“住手!”苏清澜下意识喊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愤怒。
修士狐疑地看过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你是哪个村的?”
苏清澜急忙低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谦卑:“路过的,看老人家辛苦……”
“少管闲事!”修士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手中的鞭子还是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装病偷懒,该打!”
鞭子抽打在农夫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农夫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背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苏清澜死死咬住嘴唇,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体内的禁锢符隐隐发烫,似乎也在为眼前的不公而愤怒。
离开田地,苏清澜来到村口的水井边。几个年轻女子正在打水,她们的手腕上都有明显的勒痕。那些勒痕颜色青紫,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破皮,结了痂。
“姐姐们的手怎么了?”苏清澜假装好奇地问道,眼神中透露出关切。
一个女子慌忙拉下袖子,试图遮住勒痕,眼神有些闪躲:“没什么,干活磨的。”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子突然啜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阿菊被带走了……他们说她在厨房偷吃……”
“别说了!”年长的女子厉声喝止,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警惕地看了眼苏清澜,拉着同伴快步离开。
苏清澜站在井边,手中的布片被汗水浸湿。她想起自己在内门时,每日晨练后都有杂役弟子送来灵果点心。那些低眉顺眼的少女们,是否也曾是田间地头的农家女儿?她们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会来到宗门,成为伺候他人的杂役?
村中央传来喧闹声。苏清澜循声走去,只见一群村民围在祠堂前。她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费力地挤进人群,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三个铁笼并排放在祠堂台阶上,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两个年轻女子。她们衣衫残破,甚至遮不住身体。脖子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价钱。一个管事模样的修士站在一旁,苏清澜只觉得他脸熟,但想不起是谁。他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正在高声叫卖:
“新鲜货色,五个灵石一个!包处子身!”
苏清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那修士腰间的玉佩——那是外门采买堂赵管事的信物。上个月,这人还恭敬地给她送过新裁的衣裙,当时她只觉得对方客气有礼,如今却觉得无比恶心。
笼中一个少女突然抬头,与苏清澜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死水般的麻木。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绝望,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清澜,没有任何表情。
“这个俊俏,身形也好,买回去当丫鬟正合适!”一个富商打扮的人指着少女笑道,眼神中满是猥琐,他把女孩买回去要干嘛可想而知。
苏清澜转身挤出人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外的小溪边,跪在岸边干呕起来。溪水倒映着她惨白的脸,她看着水中的自己,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这张脸,和内门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们有什么区别?那些华美的衣裙,精致的点心,修炼用的灵石……哪一样不是建立在这些村民的血泪之上?
传讯玉简突然震动,是织星发来的消息。苏清澜注入灵力,织星急促的声音传来:
“我在临溪村看到更可怕的……他们把交不起租的农户全家锁在地窖……孩子被带走试药……清澜,我们到底在为怎样的宗门效力?”
苏清澜望着溪水中破碎的倒影,没有回复。她掬起一捧水洗脸,冰冷的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她心中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愧疚,还有迷茫。
日头西斜,天边被染成了橙红色。该去约定的地点与其他人会合了。苏清澜最后看了一眼暮色中的青禾村。祠堂前的笼子已经空了,只有地上几道挣扎的痕迹,证明那些少女曾经存在过。她攥紧那块绣花破布,转身走入渐浓的夜色中,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这些受苦的村民讨回公道。